此刻的刘婉晴正身着一身织锦花样素裙,捧着一本《苏子诗集》落座于炕前。
黄氏瞧瞧屏退下人,只悄悄走至刘婉晴身后,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道:“可看累了?”
刘婉晴见是黄氏,连忙搁下诗集,屈膝行礼道:“见过母亲。”
黄氏将牛乳羹放在梨花木桌上,这才一脸爱怜地说道:“晴儿,这般小事,你着实不必这样生气。”
刘婉晴扯了扯自己的衣裙,素来沉稳的面容上浮现几分难堪。
黄氏见状蹙起了眉,只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了?”
刘婉晴立时便跪伏于地,只趴在黄氏膝上哀声痛哭了起来,声音悲怮伤怀,直戳着黄氏的五脏六腑。
她虽心疼不已,却并未出声叫起,只等刘婉晴哭声减弱后,方才淡淡地说道:“哭够了罢?哭够了便起身吧。”
刘婉晴擦了擦眼泪,这才起身坐于黄氏身侧,双眼通红,只盯着桌上的牛乳羹出神。
“这个霜降不好,母亲便再为你去寻一个,最好还是要家生子,性子胆小些,将来也好拿捏。”黄氏苦口婆心道。
刘婉晴却恍若未闻,足足怔了片刻,才出声道:“母亲,女儿不想要媵妾。”
她知晓自己面貌平凡,便是用心妆点后也不过被人夸一句清雅大方罢了,是以她自小便苦学琴棋书画、管家之术,只央着未来夫郎能心悦自己的才华。
她与镇国公世子的接触虽不多,可仅有的几次中,世子爷皆对她彬彬有礼,说笑间也自有一份温柔缱绻在。
她想,也许不靠媵妾,世子爷也会瞧见她的才情过人,而后敬她、爱她。
刘婉晴毕竟是个待字闺中的豆蔻少女,对待情爱方有一份天真的幻想在,可黄氏却霎时沉了脸色,只厉声说道:“不可。”
黄氏何时这般疾言厉色地与自己说过话?刘婉晴方才压下去的泪意便又涌了上来,她只道:“母亲可是嫌女儿生的太过丑陋,丢了您的脸?”
黄氏气极,正欲好好教训一番刘婉晴,却瞧见女儿的双眼红肿的桃儿般,眼中仍溢着泪光点点,她顿时软了心肠,只说道:“你是母亲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一块肉,母亲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年老而色衰,色衰而爱驰,这话可是醒世恒言,你读了这么多书,难道不明白?”黄氏道。
刘婉晴擦了擦眼泪,仍是争辩道:“可父亲与母亲成婚二十载,依旧这般疼爱母亲。”
黄氏顿时如哑巴吃黄莲一般说不出话来,她本就奇怪婉晴为何会生了这等邪心左性,原是自己将她保护的太好的缘故。
黄氏卸下了平素那副贵妇人的雍容,只满脸疲惫地说道:“你父亲敬爱的不是我,是我身后的金陵黄氏,这几年为了你父亲升官提优,你外祖父和舅舅可出了不少力,他仰赖黄家的财力,自会做足表面工夫。”
“表面工夫?”刘婉晴喃喃出声,眼里有些不可置信。
黄氏冷哼一声,说道:“是了,不过是表面工夫罢了,你父亲在东六巷有个相好的寡妇,西街又养了个戏子,听闻在扬州还养了个外室,我只不愿拆穿他罢了。”
刘婉晴怔在了原地,好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
黄氏风情万千的眸子里并无多少怨怼之意,她只笑着说道:“索性他没给我弄出些庶子庶女来,我也懒怠管他,只是母亲定要告诉你,这世上当真没有一心一意、只爱一人的男子,连平民百姓银钱多时,都会纳几房妾室,又何况是那么尊贵的世子爷?”
“母亲自是知晓咱们晴儿温婉大方、知书达理,生来便是要做世家冢妇的。只是这世上的男儿皆贪图美色,以色侍人绝不是正妻之义,所以咱们还是要早些备下这媵妾才好。”
刘婉晴的脸色一变再变,百般挣扎之后,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
黄氏见她转过弯来了,便也放柔了语气道:“这媵妾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若是乖顺些,便给她抬个姨娘,若是不合你意了,便索性发卖了,卖身契都在你手里攥着呢。”
除了好颜色这点,黄氏瞧中霜降的另一个原因便是她好生养的身段(也就是屁股大),将来若是婉晴子嗣上艰难,也好摆弄霜降,使个去母留子的手段,那孩子便成婉晴的了。
这般目的自然浅显易懂,只是霜降被镇国公府的花团锦簇迷了眼,又自恃几分美貌在身,一心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这会儿被随意配了个小厮,已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莹雪听冬至说了霜降这等惨状,却只是面不改色地说道:“她倒是逃过一劫。”
冬至险些怀疑自己的耳边,莹雪方才说了什么?霜降逃过一劫?
“你可是睡糊涂了?她如今失了一等丫鬟的差使不说,连将来的前程也一并没有了。”冬至有些激动地说道。
莹雪敛下美眸,并未正面回答,心里却在盘算道:连个人都算不上的媵妾与配给小厮。
自是后者更好些,苦心经营一番,总也能安度日,不至于丢了性命。
冬至见莹雪模样呆愣,不似往常聪慧,一时也忍不住出声道:“你可是被昨日的事儿吓傻了?我瞧着你倒是因祸得福,升了二等丫鬟不说,连后日去镇国公府上,也有你的名字在。”
莹雪听了这话却连眉毛都没抬一下,语气平常地与冬至道谢后,便又闷声做活去了。
次日晚间之时,莹雪正与几个二等丫鬟一同站在廊下扑蚊子,却瞧见娟儿正蹦蹦跳跳地朝自己跑来。
另几个二等丫鬟指着她笑道:“幸好大小姐去了夫人院里,否则冬至姐姐定要责打你一顿。”
娟儿哭丧着脸道:“姐姐们又取笑我。”
莹雪拉过娟儿,将白天大小姐赏下来的糖果子递给了她,只道:“别站在树根下,蚊子可多着呢。”
娟儿喜滋滋地笑了,一口气吃了两个糖果子后,才想起自己还有要事在身,连忙将口袋里的狼毫笔拿了出来。
“莹雪姐姐,刚才二门外跑来一个小丫鬟,只说有人托她将这支笔送给一个叫莹雪的丫鬟。”
莹雪接过那狼毫笔,走到一处月光笼罩的地方,仔细品瞧了一番。
狼毫通身墨黑,且有些使用过的痕迹。
莹雪不懂笔墨,也不知这狼毫质地如何,是否值钱。
娟儿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她便问道:“姐姐,这是谁送你的笔?”
莹雪脸上一羞,心里有了些大致的猜测,是个小丫鬟送来的,莫非是墨书的妹妹?自己先前托母亲给他送了膏药去,难道这便是他的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