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骏把绥绥倚在窗下,转身打开了案上的妆奁。里面是宫娥们白日里补妆的脂粉青黛,李重骏也没想到竟有这许多瓶瓶罐罐,随手打开了两只小铜盒,一只盛着象牙白的粉,另一只似乎更白些,似乎完全一样。
他是分不出来,只记得绥绥平日里脸是白的,脸颊是红的,唇边点着鹅黄,眉毛一天一个样,倒都是细长的……
可他心里的绥绥是一个样子,手下的绥绥又是一样子。
李重骏在她脸上揉弄了好久,绥绥很不舒服,抖了抖睫毛想要睁开眼睛。李重骏立刻呵住,可她还是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更苍白,白得吓人的自己。
白的特别白,红得特别红,眉毛还直得像两把青龙偃月刀,拉出去就能给葬礼上当纸人。
李重骏竟然还说:“瞧,你不过是病了憔悴些,上了妆,还是同从前一样……好看,嗯?”
绥绥怔怔地看着他。
他也心虚,在案上坐了下来,拿衣袍遮住镜子,若无其事地叫宫人打水来,又若无其事地替她擦掉了脸上的脂粉。挥退了宫人,才凑近了低声说:“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看的,西施病心而颦……若不病,还得不着流芳后世的艳名……”
绥绥简直不敢相信,他竟也会这样哄人的语气,她觉得有点害怕,小心地问,“殿下为何忽然对我这样好?”
李重骏没好气道:“我从前对你不好么!”
可绥绥愣愣的不说话,他又把她揽在了怀里,低缓了语气:“那么,以后我都这样待你,好不好?”
他的衣袍很硬,却有隐隐的薄荷香。绥绥坐了很久,觉得很累,但她睁大了眼睛,任凭心跳剧烈。
她还是不晓得他为什么会忽然对她好起来,只是因为她大病了一场么?
李重骏的许多心思,她想不出,也猜不透,同他在一处就像是做了场随时会醒的梦,又或是暂歇在风雨中的小舟。
他这样抱着她,她觉得依恋,又厌恶。
李重骏走的时候说会替她报仇,绥绥也没听懂。
难道他还要废掉太子妃不成?李重骏不喜欢她,也许这件事正好给了他借口,可绥绥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日思夜想,忽然在一个傍晚察觉到了缘由。
那晚杨叁小姐说,若非杨家,李重骏才不可能做太子。
然而皇帝册封李重骏的理由分明是他镇压了六皇子的谋反,杨家能参与其中,不过是萧氏的祖籍正好在江南一带,而杨二郎正好被贬黜到了南方。
这二者,应当只是巧合,又何来因果?
绥绥正盘算,忽见小宫女跑进来,惊慌失措地对她说,“出大事了,娘娘,午时殿下下令抄检太子妃娘娘的宜秋殿,结果,结果——”
绥绥倒没这么吃惊了,只是托着脸颊听了下去,可小宫女却说,
“下午时殿下说只要查抄到证据,就要立刻废了太子妃,为此还惊动了皇宫。太子妃娘娘不堪受辱,撞柱以鉴清白,不过太子殿下还是命人抄查了宜秋殿……这一搜,却搜出了一样东西……”
宫女的声音越来越低,还瑟瑟发抖,像在说什么恐怖的事,绥绥听了好久,才听出是几张纸人,铰成太子妃的样子,写着她的年庚八字,埋在了叁四处地方。
绥绥可见过世面,市井间最爱弄这些瞒神弄鬼的事,她知道,这些纸人肯定是为了诅咒太子妃。
她震了一震,还没细问,那宫女便又告诉她,李重骏大怒,让人把东宫都抄检了一遍,除了太子妃的宜秋殿,连太子丽正殿的床下也找出了纸人。这下可了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