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绵在过去这些年里,住过无数家酒店,但私心里,还是觉得翡翠城的床,比任何一家都要来得舒服。
当然,也有可能是感冒药中所带的安眠成分,让唐绵一觉睡到了天亮。
甚至于第二天,还有点起不来。
上午十点半,唐绵接到了唐爸爸的电话,对方在楼下等她,让其出来吃饭。
当时唐绵正在办公室看资料,对于接到这样的来电,感觉有些诧异。
唐绵收拾了下小跑出门,已经看到唐爸爸那辆高调无比的大奔SUV停在法学院的停车场。
原来,中午是在爷爷奶奶家聚餐。
去年跨年的时候,大家都在外地旅游,一家人没聚过餐,回蓉城后也各有安排,凑来凑去,只好安排在这一天。
唐绵刚刚上车坐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爸爸就递过来一杯热牛奶:“暖暖手。”
她接过,抿了一口,很醇厚,也很暖。
爷爷奶奶住在郊区,一路上,唐爸爸扯东扯西,聊了些近况。
在出城的第二个十字路口停车等待红灯时,他转头看向唐绵,慈爱地问:“最近有没有遇到心仪的男娃娃?”
唐绵正在回海达那边的消息,飞舞的指尖明显停顿:“还没,等有了一定告诉您。”
“这种回答,啷个都像是在敷衍你老汉儿喃!”
唐绵看了眼前方的交通指示灯,催促道:“后面在按喇叭了。”
车又开始提速了,唐爸爸作随意地说起:“你看,你自己这么久了都还没找到,要是别个帮你找,你有没得意见?”
唐绵扭过头,看着旁边两鬓有些白丝的父亲。
“你妈之前跟我提过,说香港那边有个小伙子还可以。我前两天特意去打听了一哈,不管是品相还是年纪,跟你确实还比较般配,只是不晓得性格脾气咋个样?今年眼看你就二十八了,爸爸还想早点抱上外孙呢!”
余光瞥见唐绵将头转向窗外,唐爸爸略略沉吟,关切地问:“还是——你有喜欢的人了?”
隔了怕是有一两分钟,唐绵看着车窗不断闪过的画面,语气平常地道:“现在女生晚婚的不少,我不想随随便便找个人将就。”话音还没落,唐绵就感觉唐爸爸那边马上就有了意见,她赶紧补充道:“但如果真遇上合适的,会考虑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
“上次去青城后山,是不是见过那个男娃娃了?”
唐绵点头,没有刻意回避这个话题。
唐爸爸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端起咖啡喝了口,在放下杯子的时候问她:“说一哈喃,觉得他这个人如何?”
“挺好的。”
“好在哪方面?”
唐绵仔细想了想跟Philip的那次相处,好像真没有值得夸赞的地方。
她不知道李谢安明与刘女士是怎么想的,Philip明显不喜欢自己,态度敷衍不说,避她如避蛇蝎的身体语言更是有些明显。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她评价这人时不会有太多的顾虑。
她克制地深吸一口气,抿着唇角,装出经过深思熟虑的样子,慢慢道来:“人很孝顺,性格的话,就那样吧。”
唐爸爸笑着道:“这么说来,你不反感那人?”
唐绵看着前面的路,说不出来肯定的回答。
其实从唐爸爸开始这个话题没一会儿,唐绵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用意——明显是来当刘女士的说客。
唐绵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交流,自然也不晓得应该怎样来应对这一场临时展开的谈话。
她突然想起自己在香港街头那个与刘女士的对话。
当时她把电话打过去,一下子就接通了,可两人都没第一时间出声。
听着那电波的丝丝声,大概过了有半支烟的功夫,刘女士才徐徐开口:“绵绵,你是个聪明的娃娃,我也不想瞒到你,对方的意思你应该看出来了,那个男娃娃比你年长一岁,到现在还没有处得来的对象。”
唐绵没接话,静等刘女士继续说下去。
“我原本是希望你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有些事我从心底里面不想让你晓得,现在把你扯进来,也是逼不得已。”刘女士幽幽叹息:“去年,万宝有好几起大单子都被竞争对手挖走,其中不乏以前的老客户,一些大型项目的投标,万宝签下的单子也不多。”
“怎么会这样?”
唐绵想起刚回蓉城不久,在那家冷锅串串店,叶引的那些话。
她不相信,短短时间内,万宝会败落如斯。
唐绵听到刘女士在电话那头叹息:“说起来,是很复杂的事情,你梁叔叔两年前跟人合伙开材料公司,本来搭上之前的政策红利,做得还不错。他也忙,这公司就没多过问,谁料到他那朋友,见材料这块挣得多,被利欲熏了心,偷偷进了一批劣质材料,搞得工程后期检验时查出质量问题……今年初,是我做的主,同你庄叔叔还有融兴董家去越南投资工厂,啷个晓得——这两天新闻陆续放出来,你也看见了……”
剩下的话,不用刘女士再详细说,唐绵也明白。
一家即将上市企业,当中随便某个点爆炸,哪怕是很小的点,那都会引发很多关联业务发生地震,很可能会波及全身。
何况,万宝还接连出了这么些问题。
话到这里,刘女士顿了一顿:“之前让你去见那男娃娃,只是想让你多个选择,你已经到了该结婚的年纪,我之前打听过,你也见过了,他不管相貌还是人品都没问题。当然,如果你不喜欢,我绝对不会勉强你。”
……
李家的背后代表了宏盛。
唐绵已经明白刘女士的意图。
这其实就是一场商业联姻,只要她嫁给Philip,成为李家媳妇,宏盛没有不帮“亲家”一把的道理。
合作有很多种方式,但“联姻”,是经久不衰的捷径。
对方还说了什么,她是如何回答的,在这一刻唐绵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她哭了。
伴随着远处那街头艺人高歌的“母亲的爱却永未退让,决心冲开心中挣扎,亲恩终可报答……”
“绵绵?绵绵?”见唐绵愣住不动,唐爸爸拍了拍她的手臂。
“嗯?”
“到家了。”
唐绵站在后备箱那儿看着唐爸爸把礼品盒挨个拿出,原本黑得发亮的车身经过半个小时的车程已经布上一层薄薄的灰尘。
蓉城的雾霾,在这两年的冬天越发严重了。
唐爸爸用一只手拿着礼盒,另一只手轻搭在唐绵的肩上,两人一起往小院走去。
说话声音也贴着唐绵耳朵响起来。
离得近了,她嗅到了淡淡的咖啡味:“本来嫁到香港去我是反对的,但想着你从小也没在我们身边长大,娃娃能够飞好高都是自己的造化。只不过我的幺女,不能在那边抬不起头,我们条件虽然比不得那家人,但是我还是给你准备……”
“爸爸,这八字都没得一撇的事情,你说到哪儿去了哦?”
唐绵打断了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的唐爸爸,接过他手上的盒子,直说大家都在等着了,加快了步伐。
一大家人聚在一起一次并不容易,这餐饭也就谈天说地地,吃了将近两个小时。
饭后,詹阿姨陪伯妈还有两个长辈将就餐桌铺上垫子打起了手搓麻将,唐绵逗了逗小侄儿就借口学校还有事情,想要先离开。
“这附近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去。”
“不了,爸。”
“绵绵你就让你爸送你回去,不然等会他又跑过来乱指挥大家打牌。”
詹阿姨理着牌说道,引来了另外一个阿姨连声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