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没有睡,这座城市的人和事当然也没有。
如唐绵和黎靖炜这样为情为爱的普通男女,在香港有一大把。
他们,同样没有。
仿佛现在,才是属于他们的精彩开始。
像这样的一个夜晚,唐绵觉得不够真实。
她做梦都没有想象过,或者说她几乎没有幻想过。
再坦白一点说,她很少期盼过,自己和他之间会到达这种程度。
只能说是几乎和很少,为什么呢?
因为,从十月初的再次见面到现在为止,不过短短叁个月,她的感受却比过往十年都要来得深、来得浓、来得厚。
她不是没有与黎靖炜有过短信交流,他的文字不多,但每次都让她心悸。
特别是在收到那条【等我回来】的短信之后。
一空下来,唐绵就会盯着这几个字发呆,揣测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开始不自知地想象、幻想,乃至于期盼。
也会时不时地思考这种事情发生的场景、状况是怎样的?
而且,如果发生了,她应该怎么面对?如何回应?
其实,唐绵是一个很喜欢胡思乱想加回忆的人。
特别是当遇到什么“大事”的时候,往往一个小小的点,会触及到她内心深处的某个奇怪的地方,然后她的思绪就开始漫天飞舞。
以往,解决这种“开小差”的办法是把自己脑海中与黎靖炜有关的片段拿出来、摊开来,放在手心,记于笔尖。
让它们晒晒阳光,不至于发霉腐烂。
把它们细细回味,以免她不能呼吸。
24小时便利店里,透明自动门一开一合,一男一女在那里撞上。
那女孩手上的关东煮泼脏了男人的外套。
唐绵在排队结账时看到了这一幕。
她望向不远处站在路灯下接电话等自己的黎靖炜,拿着小方盒的手有些颤抖。
黄澄澄的灯光,在有丝寒意的深夜里显得有些朦胧,路上行人匆匆,时不时遮挡住男人的身影。
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一瞬间,莫名其妙想到了伦敦的那个午后。
不止那个午后,还有那个午后里的回忆。
两个午后夹杂在一起,是那个十几岁在异乡又哭又笑的自己。
在伦敦读书时,唐绵住在HighHolborn。
HH虽然繁华便利,但算是LSE设施比较老的宿舍,那一两年总是在不停地在翻新。
那是一个下午,冬令时开始没几天,伦敦又回到了3、4点就天黑的致郁冬天。
这样的天气不容易让人心情好。
她坐在书桌前,看着面前列着密密麻麻的参考书目、专业论文以及法条案例的阅读清单,听着揪心刺耳的电钻声,除了头昏脑胀,还有心烦意乱。
她拿出笔在素描纸上写写画画,想要缓解这种烦躁的情绪。
唐绵只申请到Twinsroom,舍友Candy是一个台湾女生,很爱听歌,最爱张清芳。
每当有人施工,她总是会拿出那个小小的、蓝屏的SonyMP3,连上音响,用最大的音量外放张清芳。
像是要和那些噪音比比谁的声音更尖。
唐绵跟着她,也算是把这位90年代在台湾本土红得发紫的东方不败听了个遍。
那天也不例外。她们从《无人熟识》《加州阳光》听到《不想你也难》《大雨的夜里》,一首又一首,最后音响里高亢清脆的女声逐渐变小、变低。
女歌手像是在低吟浅唱,又似在放声高歌,说不出究竟是用什么方式通过那干净嘹亮的嗓音,唱出了万千少女的那点小心思。
唐绵不知道答案,只知道她听到那句“想起我永远不会拥有你,眼泪就这样掉下来。”时,微黄的素描纸出现了几个不大不小的斑驳。
顺着纸纹,晕染开来。
渐渐的,那张熟悉画像旁,多了好几行字。
写得潦草、写得杂乱、写得毫无章法。
很后来的一天,唐绵把这几行字整理好,字迹工整、一笔一划地腾到日记本扉页。
她抬头看窗外。
伦敦,又下雨了。
她还是,又想起了那个男人。
上个礼拜,自己在宿舍对面的Dominos门外和他撞了个满怀,手里的披萨糊上了他的浅蓝色西装,还在上面挂出一道彩虹,然后“啪”地掉在了地上,动静有些大。
旁边有保镖马上围了上来。
唐绵正想道歉,抬头就看见他脸上表情的转变。
他应该是正想发火,然后发现了是她。
当时的唐绵欣喜有两分,懊恼有八分。
她站在那里卷着衣袖口,说不出道歉的话,有些呆呆的。
还是男人开口:“没关系,我会处理。你先去上课。”
唐绵当时可能是年纪小,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知道怎么了,脱口而出:“我等会儿没有课。”
男人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唐绵会这样回答。
但他更没想到是,唐绵接下来会说:“我知道前面路口有一家服装店,有卖西装。我赔你一件。”
HH附近剧院林立,服装店当然也不少,有一家Candy常陪她男朋友常去,唐绵知道。
她拉住男人的衣袖,没给他拒绝的时间,就往前冲。
他没有跟着唐绵进去,因为来了一个电话。
导购员是个娇小的印度女孩,注意到等在落地窗外的男人。
才4点半,伦敦的天已经基本上完全黑了。
英式的老煤油路灯照得他身上西装的那点儿污渍越发明显,他手指间的烟冒出一缕缕青丝,整个人像融进了画里。
他没有在意服装上的瑕疵,整个人身形挺拔,是个气质非凡的东方男人。
她一时没忍住,问女客人:“是你的男朋友吗?真帅呀!”
唐绵正认真看着挂在上方的西装,思考着哪一套适合他,听到导购员这么说,回过头,看到来回踱步打着电话的黎靖炜。
他的右手里还夹着根快燃尽的烟,眼睛正望向里面,望向唐绵。
“今天非常冷,请你的男朋友进来吧!”,导购员好心道。
唐绵下意识移开视线,想解释:“他不是我的……”
导购员没等她说完,笑着耸耸肩:“那请你的朋友进来吧,试一试尺码。”
这印度女孩还点了点头,看向两人的眼神中带着调侃。
唐绵看着手里的外套,心里一动,正想开口,就看见黎靖炜把烟捻灭,挂断电话走进服装店:“Cecilia,其实没……”
导购员抢先一步道:“先生,这位小姐手上的衣服真的很适合您呢!”
唐绵心里略尴尬。
此时,黎靖炜的手机又响了,那边应该是在催促,他挂了电话后把唐绵手中的外套拿起来看了看,抬头对导购员说:“拿42的过来。”
导购员很快拿出一件还没拆包装的崭新外套。
男人脱下西装外套。
唐绵本能地去接,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缩回手,作势把鬓边发丝勾到耳后。
黎靖炜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而是将衣服放在了沙发凳上。
隔着一米的距离,唐绵红着脸看他脱衣服。
她第一次看一个成年男性在自己面前脱衣服。
尽管只是外套。
他的身材真的非常不错。
不是瘦弱型的修长,很结实,却不显魁梧。
在动作过程中,能隐约看见他性感的肌肉纹理。
收回思绪,唐绵托着腮低头看刚刚被自己拿出来的日记本。
【“他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当然黑脸也有可能是那时他的心情不好(●ˇ?ˇ●)”】
【“可我把衣服给他弄得那么脏,他都没有凶我一句呢o(* ̄▽ ̄*)ブ”】
【“他又对我讲多谢,但我明明没有把钱给出去呀~╥﹏╥…”】
【“他穿西装真好看,连背影都是那么迷人。(●’?’●)”】
【“导购说他是我男朋友,这种关系也是可以用肉眼看出来的吗?(*^_^*)”】
【“天呐!要是可以和他……哇咔咔,我天天在想什么(????)”】
【“这是望见他的第二十九次。”】
唐绵轻轻抚摸这一页上的泪痕,像是在停留,像是在怀念,她不想翻到下一页。
可被打湿的纸张变得有些透明,隐约显出下方的字体——
【他结婚了……】
【30,也是最……】
“最”以及其后面几个字被墨团掩盖。完全看不清楚了。
唐绵又把刚刚的素描拿出来看了一眼,模模糊糊的字体还在上面,她拿出纸擦一擦,吸干素描上的水滴,将它和日记本一起,放在抽屉的最低层,用厚厚的法条辞典盖住。
像是要将他们层层封锁。
唐绵站在便利店里,店员小姐在她眼前挥挥手掌,她才反应过来该自己买单了。
她拍拍脑袋,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念头会没有由来地冒出来。
还是在这种时刻。
她看向门口,那对男女早已不在,但她仿佛看到了十八岁的自己。
那个在伦敦,对着窗户,哼唱着张清芳写满少女情怀日记的自己。
那个,大胆举起手、又小心翼翼放下的自己。
唐绵买好单,朝男人走去。
看着他也朝自己走来,她内心有说不出的感慨。
“买好了吗?”
黎靖炜可能是觉得等得太久,迎上来牵住唐绵。
她点点头,有些羞涩地摸了摸自己荷包里的东西。
“刚刚是Jeff同我打电话。”
车子停在斜对面的路口,男人像是边走边给她交代。
“Jeff你见过的,在蓉城,你朋友来找我做采访那天。”
“还有,李老的生日宴,电梯间里。”
男人可能怕唐绵没想起来,还补充一句。“他是我很好的朋友和工作伙伴。烟花是他帮我准备的,现在打电话来问我女仔追得如何。”
唐绵忆起那天的事情,那个想被她写进日记本却没有的那天。
她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记日记。
大概是到香港之后吧。
学业任务重、工作也繁忙,最主要的是,她没有在香港碰见过他。
那个属于她,也属于他的日记本被逐渐闲置。
然后,就找不到了。
她极度慌张过,她疯狂寻找过,但都以无果而收场。
渐渐地,可能是生活中繁杂事太多没什么精力分心,也或许是自己的生活圈与那个男人千差万别,她也就慢慢释然了。
她开始学会用脑海来记忆。
这种方法很累,因为往事会在一些个并不恰当的时分,不经意地跑出来在自己面前滚动播放。
而且反复呈现会导致很多画面的错位,让她自己也摸不清是在梦境还是现实。
但不管怎么说,彼时的唐绵一定做梦都想不到,那个属于她的小秘密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她低头看自己被牵着的右手,又看看远处的路牌,写着——
“龙驹道”叁个字。
她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九龙塘。
再次上车后,唐绵能感受到黎靖炜变得有些急,车速明显加快了。
就如她的心跳一般。
有关于这一晚,有太多太多的分界线。
上了那辆黑色宝马7系轿车时,是一条蓝色的线;
站在半岛旁边那个红绿灯前时,是一条金色的线;
趴在黎靖炜背上听着微风声时,是一条粉色的线;
听黎靖炜讲起他的那些往事时,是一条白色的线;
看见Cecilia和玫瑰烟花图案时,是一条橙色的线;
被男人拥在怀里亲得乱如麻时,是一条红色的线。
而现在呢?
从再次坐上卡宴,到她提出来要去便利店买东西,再到她忆起那些莫名其妙的往事,以及之后的所有画面,究竟是一条什么样颜色的线呢?
她不知道。
因为,她已经记不清了。
在飞鹅山上,唐绵的脑袋都哭昏了,站都站不稳。
从山上下来的这十几二十分钟,她的脑袋一直处于当机状态。
在便利店的几分钟,那些画面几乎没有缘故地如播放电影般从脑中闪过。
直到真的是像有胶片转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后,才把她稍微敲醒一点。
但也只是一点点。
后来,唐绵有尝试找寻有关于这晚的最后一段记忆,想要给它定义一个颜色。
可再叁地想,画面都仿佛被定格在黎靖炜拥着她走进独立屋的花园那一幕开始。
这一簇簇错落有致的低密度别墅群背靠着笔架山,如同一个个小星星在山野里照耀着大地,一闪一闪。
或许是因为光芒过于耀眼,使得往前往后的小片段,都非常零散。
在要入户的那个小花园等黎靖炜开门时,唐绵觉得连空气都显得逼仄起来。
夜深了,那盏壁灯亮着,光晕不大不小,让人觉得温馨又暧昧。
不知从哪里飘来的阵阵花香,让人不自觉地产生种种遐想。
一进房门,漆黑一片。
唐绵心脏怦怦地跳,有些小小紧张。
是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既知道又不知道的那种紧张。
果然,她在一秒钟之内,被猝不及防的吻包围。
男人的这个吻,有些急切,也有些粗鲁,像是已经按耐很久。
他的掌捏着女人的后颈,一点一点地往下移。
唐绵的大脑有些晕。
小手刚环住男人的脖子,脚踝便有丝温热的触感。
像是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擦过。
因为看不见,因为陌生,她的一切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她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就往黎靖炜怀里钻。
男人拥着她将灯打开,原本黑漆漆的空间瞬间变得明亮。
唐绵觉得有些刺眼,一下又把眼睛闭上。
“睁开,看看。”
原来,是只狼犬。
它正蹲在下沉式客厅的布艺沙发旁朝主人吐着舌头。
体型和样子都可怕,但又有些憨,有些萌。
“它叫什么?”
男人的声音从胸腔传来,唐绵能感受到轻微震动,不大。
但不知为何,在安静又偌大的空间里非常明显。
明显到唐绵感觉到自己的心颤。
她愣住了,一霎那间,想到了那个晚上。
自己覆上他的手背叫他“老公”的那个晚上。
“嗯?叫什么?”
见唐绵没有回答,男人有些烫的身躯贴了上来。
他从后面环住了她,声音带着蛊惑,像是在引诱她沉沦深渊。
他的手掌在女人的耻骨下方缓慢移动。
这种慢,让唐绵感到煎熬。
男人的鼻息喷在她的脖颈,她却不知道男人的表情。
唐绵的耳朵瞬间发烫。
她蓦地转身和男人面对面,背脊撞上背后半人高的柜子。
男人将唐绵失措的样子看在眼里,没再继续逼问。
他轻摸着唐绵的肩胛骨,像是在安抚。
声音带着提示:“Jack还是Jason?”
男人的嗓音很低,两人站得太近,听得她耳根有些酥麻。
狼犬似乎听到主人换自己的名字,又从那边跑过来。
爪子在木地板上发出“哒哒”声,像是在挠人的心。
它围着这一男一女打转。
一如万圣节那晚在健身房的场景。
只不过,可能是在家里,狼犬明显更加自如,胆子更大。
它大概是嗅到唐绵的气味有些陌生,凑到女人小腿旁,不知是在闻还是在舔。
唐绵感受到一股湿热。
她很是惊慌,几乎是在没有主观意识的情况下,抬起了腿。
在反应过来觉得姿势有些不妥还没来得及恢复时,男人便顺势抓住女人的脚踝,继而覆上了女人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