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福临门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街边商铺,大大小小的霓虹面板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映得这座城市,五光十色的模样。
同时,也照在来来往往的路上行人的脸上。
在这个时间点,这一带几乎是收工返屋企的上班族,他们大多表情严肃,面容在那瞬间色彩变幻地忽闪过,让人看不太清。
可也不需要看清,这偌大的城市,缕缕行行的人那么多,各有各的心事。
谁,又会有那么多精力,去考虑谁的那一个?
黎靖炜同几个商界朋友在门口握手道别。
叮叮车从面前驶过,他多等了一个红绿灯,才看见自己的那辆黑色卡宴。
方才赶过来时,离大家的约定时间已经过十几分钟,黎靖炜没把车停到饭店车库,而是随意摆在不远处的路边。
此刻,离卡宴大概还有个几米的距离,五六个记者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举着贴有电视台、报章媒体标签的话筒推搡着往他面前靠。
“黎生,你刚是不是同李太在办公室发生了争执?”
“软件园还没动工就被宏盛自己叫停,这是否是你两个不合的原因?”
“这次你两个闹不愉快,几乎全城都知晓,你是不是真如传言说得那样,会另立门户?”
“你多次前往台湾请到蓉城的合作伙伴现在窃取国家秘密,你有没有要说明的?还是你完全不知情?”
“宏盛有高层透露消息说,你会于近日向董事会递交辞职书以对此次事件负责,这个消息属实吗?”
“黎生……黎生,请你回答一下!”
记者狗仔争先恐后地扯着嗓门往前挤,生怕自己没被黎靖炜注意到。
街边攘来熙往,这里乱作一团,不时有人侧目,也有不少好事者过来围观。
黎靖炜低头盯了一眼那个声音最大的财经记者,吓得她的手明显抖了抖,话筒上的小牌子差点打到旁边同事的手臂。
“针对下午的新闻,在政府的最终审查结果出来前,我个人不会有任何表态。至于宏盛同Hilvo在近期签的所有合约、与其展开的所有商贸往来情况,公司会按照法定程序给社会一个答复。我想,宏盛作为一个爱国爱港的企业,一直以来,都有很强的社会责任感同民族使命感,集团上下做的每一个决策,绝对都不会不利于我们的国家。”
话毕,黎靖炜面不改色地推开跟前的话筒和录音笔,拉开车门。
那边饭店工作人员见这边乱作一团,赶忙小跑过来拦住朝黎靖炜身上扑的记者。
男人上车,随手把烟盒、手机甩在中控台上,戴着钢表的左手轻转方向盘,卡宴从路边停车位驶出。
带着记者在港岛上坡下坡,大街小巷里转了又转,晃了大概得有半个多钟头,黎靖炜看几眼后视镜,才确定后面已经没有狗仔在跟车。
这时,车轮滚滚,才明显有些急地往尖沙咀驶去。
不知为何,今日的红磡隧道在这个时间段仍然有些堵。
卡宴停在车流里,如同这座城市里每一辆普通的车——无法前进,不能后退。
这份不由自己,与漫漫人生长路中的点点滴滴,似乎没有什么分别。
“哥哥,哥哥,那两人好脏啊,妈咪让我们不要跟他姐弟俩个倾计呀。”
“李诚瑜!我警告你,你和你那个讨厌鬼妹妹再这样对我弟弟,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姓黎的,你敢乱说一句话,敢动我马仔一个手指头,你老母同你家姐都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Lester,妈咪说你娶了我,所有的事她可以解决。”
“仔仔,你要记住——人只要拥有信念和理想,怎么样都能高飞,可是登高跌重在所难免,平常心对待。人世情缘,要走的留不住,要来的挡不了,不妨顺其自然。”
“我已经交代过律师,在遗嘱里加一条,十年后你离开宏盛,可以拿走七个亿。以你的能力,白手起家不难,至于其它的……”
黎靖炜搭着车窗边缘的手轻抚薄唇,另一手握着方向盘,好让车子不偏不倚地跟着前方亮起的车灯挪动。
隧道里鼓风机的轰轰作响声传到车厢里面,密密麻麻的车尾灯、指示灯,加上卡宴自身的暗色氛围灯、仪表盘,再混上那些在脑海中甩都甩不掉的发黄回忆,让黎靖炜觉得眼前这一切,显得有些杂乱。
可能是因为她不在身边,此刻,同那一晚的温馨暧昧,似乎一点儿都不一样。
在这个没有办法解决的等待时分,这份杂乱,反而能让他稍稍理清刚刚脑中的混乱画面。
他抽了支烟出来点上,没有抽。
屡屡烟雾萦绕鼻息,将他拉回现实。
李谢安明的突然发难,他有预感,也有准备,但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这么快。
况且这样的方式,确实让人始料未及。
可在收到消息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公司会面临什么,而是害怕。
害怕唐绵会被无辜地卷入其中。
害怕自己刚刚对唐绵做出承诺,却不能护她安定。
害怕因为自己的关系,唐绵会再做出什么傻事。
这份害怕,让他内心的很多情绪不再受控制。
而这样的下意识反应,也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黎靖炜明白,唐绵和他在一起,或多或少都无法避免地会来淌淌这摊混水。
可在自己这个烂摊子还没收拾干净的时候,在一切都还未安排到他理想中的状态的时候,就这样把她拉进来,他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很不应该。
对唐绵,也很不公平。
但是,他等不及了。
而且,说实在的,他确实很难让自己保持冷静,在面对唐绵时。
他绝对称不上是愿意在女人身上花精力的男人,更加不是什么浪漫的人,也早就过了年少轻狂又冲动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