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呆呆跌坐下。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暨微只觉得这次的沉默久到让他觉得窒息,似乎那一盏宫灯都快燃尽了,暨微才又听到长明的声音。
那声音很是哑涩,发着颤,几乎无法辩听。
司空岁大抵也听不清,所以长明的声音响起了两次,暨微也便在长明第二次说话时,才听清那句话是什么。
“我想知道一些他、他们的事……”
暨微一滞,明白长明所说的他们是指她的父母。
司空岁低垂的眼睫颤动了动,暨微没有听到司空岁的声音,很久很久都没有听到,他以为司空岁不想提起,但司空岁沙哑的声音最终还是在死寂的殿中响起。
“殿下与他……”
司空岁哑涩的声音断了,许久许久后,才又有了声音。
“……殿下与他在北穹长生月明境相识,那时我同殿下在北穹之主——我同殿下的师父门下修习剑法、阵法、医术……”
他的话音停了又停,许是想到长明并不清楚北穹到底在哪。
“北穹是大赵睢微湖中的小岛,临近大胤、新仓、淮四国,从国境上来说属大赵,但北穹并不在大赵辖下,四百多年前医圣子风灵救了病入膏肓的景文王,景文王为谢子风灵救命之恩,将北穹作为谢礼送与子风灵,因景文王与子风灵之间的誓言盟约,北穹一直由赵姜庇护。
“诸国混战还未起时,数以万计的诸国学子游人汇聚于此,盛时曾有近十万人至北穹求学求医,衰败之时也有数千人。
“……诸国战起,其他国家不愿北穹的能人被大赵所用,越来越多至北穹求学的人便被国家征召归国,北穹也由此由盛转衰,但在大赵的庇护下,北穹一直都还算安稳,后来大赵……亡,北穹也便覆灭。”
他说完又沉默了许久。
“……他是大赵人,家世算不上显赫。“
暨微和长明都知道司空岁此刻说的他是谁。
“他同殿下差不多年岁,因病来北穹求医,在北穹休养之时,偶然与殿下在长生月明境相识,他在北穹的时间并不久,前后大抵只有两年。”
司空岁只以一个他来称呼那个人。
“他与殿下之间的事我并不甚清楚,只知道他常坐在长生月明境的湖岸发呆,殿下练完剑觉得疲累时会在长生月明境休息,殿下与他便是那时候相识的。
“我见过他几次,他与殿下待在一起时,殿下与他也不太说话,殿下几都是在睡觉,他便坐在旁边看书、折花、喂鱼,很安静,殿下睡醒了便走,他便也慢慢起身离开。”
在他偷偷看着姜昼吾和那个人的时候,姜昼吾和那个人每次都是这样的。
“殿下与他只在长生月明境见面,后来,他的家人来接他回去,殿下与他在长生月明境道了别,但也便就这般,在他离开北穹的许多年后,我与殿下才再一次在大胤遇见了他,但我始终不清楚殿下与他之
间的事……”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始终不清楚呢?
“我只知道殿下同他在何处相遇相识,又在何处重逢,只知道在某一日殿下决定同他成亲,在大赵与大周停战时,殿下同他办了简陋的婚礼成了亲……”
司空岁说到这便再次停了话音。
暨微并不知道司空岁所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长生月明境……他甚至都不知道姜昼吾会去那处。
在姜昼吾与司空岁在北穹修习的那些年,在诸国还未发动战争时,是北穹还兴盛之时,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那个曾来北穹求医休养的人——长明的父亲,他又是否见过?但他在北穹见过的人太多了,即便见过他恐也不记得那个人。
“殿下虽与他成婚……”
司空岁的声音愈发哑涩。
“但殿下并非外嫁,殿下为君,从宗法上来说……你完全属于殿下,你是大赵姜氏的血脉,你是否愿认你是姜氏血脉,认你的母亲是殿下……”司空岁的话音又一停。
他望向长明那张与姜昼吾完全一样的脸,他看着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眸,声音哽在喉间几说不出。
今夜的他与她都太过沉默,有太多话都无法说出口。
长明凝望着他,微启的唇间并没有声音发出。
“我这般与你说,并非是要你告诉天下人,你为姜氏,为殿下血脉,而是希望……希望你认可你的母亲是殿下。”
长明张张唇,好半晌没声音,眼前渐渐模糊:“她见过我吗?”
她没有回答司空岁的话。
司空岁心口颤动着生痛,他望着她眼眸红得几欲滴血:“……见过。你刚出生那两个时辰,殿下一直抱着你,殿下很爱你……”
“她很爱你……”司空岁嘶哑地重复着话音。
他一直望着长明,翕动的唇齿间话音消失了几瞬,才又有了声音:“……只有我……只有我……一开始并没有爱你……”
长明一怔,浅琥珀色的眼瞳含在水雾中,她望着司空岁什么也没有说,却又明白了。
司空岁也说不出话了,他好像也没有资格再说什么。
暨微呆滞地坐着,说不出话,也无法过去,只能看着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师父……”
长明的声音又响起,暨微听出这一句话并不完整。
许久许久后,暨微才又听到长明问。
“他见过我吗?”
似乎是因为那两个人从未在长明的记忆中出现,那一句父母,她无法唤出口。
可是司空岁与暨微是明白的,明白长明此刻问的那个他是谁。
司空岁沉默了很久,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