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声威严的冷斥似撕裂天地般地喝来。
“何人胆敢在太子妃殿下面前无礼?!”
高律言如遭惊雷,滞立在原地,狂跳的心一下稀碎。
高律言身后随从早就吓得飞了魂,闻此一喝,倏地扑在雪地滑向高律言,将脸埋进雪地小半,伸出冻僵的手拉高律言的衣角。
高律言膝下生痛,扑地跪下,望着叫众卫护在其间的女子震愕发颤,他低首伏地,还不敢置信。
太子妃殿下?
他?她?太子妃殿下?
“臣云州桓安侯府世子高律言,拜见太子妃殿下,臣无状,请太子妃殿下降罪——”
长明方瞧得高律言面上红疹,又见他面上红得不甚正常,明白他这方是拖着身子起来做事的。
“免礼,高世子辛苦。”
高律言呆呆跪着,听着那清清冷冷的声音,久久没有回神。
长明并未多留,误会解罢,转身疾步向药舍。
高律言听得长明一行离去的声音,才敢抬头再去看,长明一行所过之处竟并未留下任何深陷的印记,四下的亲卫又突然没了身影。
那落满厚雪的长街没有任何她出现过的痕迹。
他跪在雪地间发怔。
他在云州时见过的,那个生得好看得同女子般的少年郎,竟真是女子。
他蓦然想起,他觉得眼熟的裴修,便是她身边陪同的少年……
何双广瞧得高律言冒着风雪来,好不感激地上前递面巾手衣给高律言。高律言收了面巾快速系上,因着身有毒疹,也没有太过靠近何双广,目光一下落在前头的长明身上,方那只白玉爪这会儿已经不在。
何双广低低说道:“太子妃殿下也是刚到的。”
余下的他也不必多说,高律言自是知道的,且不说他们是男子本该避嫌,更何况现下这等情况,谁也不敢贸然靠近太子妃,只怕将毒症传给了太子妃,太子妃的出现也着实叫他吓了一大跳,他万没有想到身份如此贵重的太子妃竟会亲来这满是病患的药舍。
高律言颤抖套上手衣,小心翼翼地将视线落在长明身上,长明已经佩了面纱手衣,他小口小口换着气,又扫一眼那些哭闹的孩子和站在一旁有些没底气的老人们。
按长孙曜安排,本是中毒深者、老人、孩童各自分开药舍用药,且分男女,但药舍安排罢,都余下了些人,为便于用药和照看,便没有将这些不多的人再分入六间药舍,是以这间药舍之内中毒深者、老人、孩童皆有,亦没有分男女,只是将男女分楼安排。
扁音目及长明覆着郁色的浅琥珀色眼眸,知道长明应当也知道了这些,毕竟长明要看椋县的折书,也没有人拦得,且长明知道椋县药的存量。
椋县现在入药舍等着用药的人有二万一千人,但椋县现在的药,便将药匀开只先用一日,也只能给三千人先用药。
而照目前来看,入药舍的二万一千人恐有一半熬不到用药,而那些还在家中等药的七万多百姓,恐也有半数等不到药。
百里长琊,足要拦送药车队五日,即便瘴气并非不可人为抵抗,但椋县此处无法配得解瘴之药,若要从京中或者九息送来解瘴之药,足要二十日,根本毫无意义。
现在找得那投毒人,投毒人必然也没有备这样多的解药。
她比长明早到一刻,已经清楚事情始末,快速将药舍内的争执禀来:“两刻钟前熬得的药差些,稚子相对年老者,对毒抵抗更差,臣便令人将药先给三岁以下的孩子,剩下的人便晚三刻钟用药,有几人不满,便争抢起来。”
两三岁的孩子不懂,这药本就苦,都哭得厉害,自不会争抢,倒是有几个老人很不像话,抢起东西来一身的力气,好似那毒症一下都清了般。
长明眼眸半垂,视线落在那叫人争抢的六碗药上,又漠然看向抢药的几人。
“给他们。”
扁音顺着长明视线看去,看得那几个争抢的老头老婆子,她面上并无甚情绪显露,收了视线应是,叫人将药分与那六人。
那六人本得知太子妃来此心底害怕,可现下见这太子妃未有动怒的模样,只将药赐给他们,一下放松下来,谢了恩也不客气,就将那苦药一口闷下,再复叩谢长明恩典。
“草民叩谢太子妃殿下恩典——”
如今缺药,谁也不能保证能不能分得一碗,早三刻晚三刻,许就是有命和没命的区别。
周围等药的人都没有出声,有些个面容更为和蔼的老人拖着病体哄着被吓哭的小孩,可又因着毒症,也不敢太过地靠近这些小孩,只是耐心地一句一句地小声劝哄。
入此间药舍的孩子多是六岁以下,离了家害怕得紧,这下听得有人哭,也便有许多孩子跟着哭,高高低低的哭声几没有断过。
并非所有人都忍得这哭声,那抢药的人间有人谢完恩便不甚明显地剜了一眼那哭闹的孩子,低低说:“这些小孩子也不懂,听人说话大声些就哭,喝口药苦些又哭,吐的比喝的多,这可不是糟践药吗。”
他身边的人也附和起来。
愤愤看向那抢药几人的目光越发多了起来,但四下里几都是沉默,小孩子还不懂,哭的哭,呆的呆。
“你们幼时也该曾害怕过大人的争吵,也该有过不明白递到嘴边的那碗苦涩药汁意味着什么的时候,那时喂你们药的人,若也嫌恶你们糟践药嫌恶你们哭闹,舍弃你们,恐怕今日也不会叫众人瞧得你们今日之举。”
还跪着谢恩的几人一下白了脸。
扁音小心看向长明。
高律言听得长明的话也是一怔。
“并不是入药舍就能立刻用药,安排更需要用药的人先入药舍,只是为保证调入椋县的药能在第一时刻用在最需要的人身上,所有人都需要等,此次椋县之难,所有中毒者都是受难之人,入药舍者皆是叫父母儿女牺牲送来此处。
“你们的儿女在家中等候的同时,这些孩子的父母也同在家中等待,没有谁的性命可以舍弃,不管这些药先给谁,都绝不是浪费,即便这些孩子还不懂这些,但他们同样有活下去的权利,这里的大夫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她们只会按着毒症轻重,尽全力去帮你们。”
她抬起似覆着寒霜般的浅琥珀色眼眸,并未带情绪地看着众人。
药舍内死寂,没有人敢出声。
“椋县县令何在?”
何双广一个激灵回神,低首上前行礼:“微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