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曜衣袍上染着点点血污,微挑的眼尾染着赤色。
为皇权兄弟相残,弑父弑君之事并不少见,但因帝王伤了个女子,被储君堵在自己寝殿里动手,真是又讽刺又骇人听闻,这等事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帝王打杀个女子算不得什么,帝王不管做什么都不会错,这等身份的人,不会做错事,高范心里这样说。
可高范知道,长孙无境定不是真的会要长明的性命,可长孙无境心底到底想的是什么,要长明做什么,只长孙无境自己知道,他心底便是大抵猜得,也不敢深想。
长孙曜很久没有这样动过手,面上戾气难以敛住,可当他走向长孙无境时,却又变回平日那个冷漠又让人敬畏的太子模样。
“请父皇立刻去东宫与她赔罪,伤了她多少便还多少,将她东西还与她,另将顾氏送到东宫,从此顾氏与父皇无关,任凭东宫安排处置。”
他说着请,却全然没有让人听到一丝的感情,这是命令,他在要求长孙无境去请求长明的原谅。
要一个帝王认错,去与一个无权无爵、甚至是犯下欺君大罪出身贱籍的女子赔礼道歉,这无疑是奇耻大辱,哪怕今日动手伤人的是帝王,更甚的是,长孙曜当众要长孙无境的后妃,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即便高范知道长孙曜要顾婉只是因为长明,他仍觉这事太过惊骇。
长孙无境微微仰后靠在粉壁而立,视线落在长孙曜身上,好似听到了最荒谬可笑的事,冷斥:“疯够了没有?滚——”
这便是拒绝了。
不说高范,便是陈炎叶常青也觉出了古怪,两个人这模样,这样动手,这样说话,长孙曜自称儿臣,嘴里喊着父皇,可谁也不觉得面前的两人是父子。
有一种极为奇怪又难以描述的古怪,令除了高范以外的人,都想不明白。
显然,长孙无境和长孙曜两人也没意识到这异常。
长孙曜站定,眼皮微掀,漆黑的眸冰冷幽深。
殿内突然死寂。
高范愈发惊惶害怕,他虽知要长孙无境去赔罪是不可能的,可他觉长孙无境现在答应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哦。”
长孙曜语气异常冷漠,叫人实在无法描述这一句哦到底掺杂了多少情绪。
高范滞住,觉很是不对劲,按理说,长孙曜来此是为长明讨一个说法,那今夜必然要有一个结果,可这样结果又算得什么?这无疑是非常不合理的,他觉哪都不对,可又不知到底该如何说。
长孙无境异常不快地踹下高几铜台。
铜台滚落,好大一阵动静。
长孙曜踩住滚动的铜台,斜一眼长孙无境,却只唤了陈炎。
匍匐一地的宫人止不住地哆嗦,没人敢发出丁点的声响。
陈炎放了叶常青,东宫侍从拾起长孙曜掀落的大氅,低首捧于陈炎,陈炎收大氅时,扫了一眼紧闭的窗台,但也只是一眼。
正和殿的消息很快便传回坤仪宫,东宫亲卫与禁军将正和殿围得水泄不通,金廷卫反而不能探查清两人到底在正和殿发生了什么。
金廷卫副卫首成海融不好直接说,正和殿今夜是直接成了演武场,从长孙曜出来时所看,结合他所听到的那些动静,长孙无境与长孙曜今日是彻底撕破脸了。
他斟酌用词,只说长孙曜入正和殿后,诸多打砸声。
太后听罢成海融的话,低眸端了茶,明是这样骇人的事,她面上却没有起一点波澜。
“哦。”姬神月面色冷漠,挑眉斜倚软靠,“父子切磋罢了。”
她轻飘飘地将一件足以判为谋逆造反的骇人事揭过。
长孙曜轻推殿门,是里头落了门闩,这半个月来,长明是第一回落门闩。
扁音也是知道的,打从长明入内殿便将门闩落下她便知道了,她不敢去瞧长孙曜的面色,低着头小声禀道:“太子殿下离开后,姑娘便歇下了。”
若说真的歇下,自然是不可能的,她不敢说在长孙曜离开后,长明态度强硬不要任何一个人陪,所有宫女内侍医女都被挡在殿外。
她心底甚至害怕,长明这般是想偷偷离开,长明因身世与长孙曜,今日差点被长孙无境要了命,而姬神月与长明单独在殿内的那三刻钟,应该是姬神月要长明离开长孙曜。
事关皇家颜面,骄傲的长孙无境和姬神月,怎会允许如此出身的长明留在长孙曜身边,即便两人平日再怎不对付,处理此事都是一样的态度。
“姑娘喝了药,外伤药姑娘拿进殿去了,臣没有替姑娘上药。”扁音说罢低首,双手交叠抵在额前,跪下请罪,“臣失职,请太子殿下责罚。”
长孙曜命她仔细检查长明的身上的伤,替长明上药,可她却连长明颈上的药都没能给换,更别说查看长明身上的伤,那两瓶药长明虽拿了,却不见得用了。
长孙曜眸色愈沉:“各领二十杖。”
一众宫人伏首谢恩。
“她们没有失职的地方,不该因我的任性受罚。”长明的声音突然从殿内传出来,脚步声渐靠近殿门。
随后,殿门轻吱呀一声,长明身上披的外袍穿得并不十分妥当,显是匆忙下胡乱披的,里头是雪白的寝衣,长发略微凌乱,雪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她又向长孙曜道:“你吵到我了。”
候在外殿的宫人没出过声,扁音与长孙曜回禀时声音压得那样低,长孙曜的声音也极轻,长孙曜喜静,重华殿寝殿的内殿与外殿间多了一道殿门,内殿与外殿隔了两道殿门,重华殿外又落六道宫门,一路上长孙曜都没允宫人跪拜出声,这如何吵得了人,长明这样还能听到长孙曜和扁音的声音,都是耳力惊人!她这多少是有点强怪人的意思了。
“抱歉。”长孙曜温声认错,抬掌。
扁音与众宫人赶紧谢恩退下。
长明收回视线回殿,薛以得令低首入殿,重掌两盏宫灯,长明倚在罗汉床,闻到长孙曜身上极淡的兰木香,是他惯用的沐浴香露,掺在淡淡的檀木香间,她低首,长睫微颤,视线落在他沐浴后新换的便服上。
薛以有眼力见地退下。
长孙曜倾身低首,想替长明涂抹开没有涂匀的药膏,指尖却碰到一片冰凉。
长明一怔,身子靠后,抬手推开他,长孙曜抓住她冰凉的手,面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