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车人也可能说谎,故意的咧。”
“但万一,如果真的是杀人犯,让他留在南铁不是个好事啊。”
他们又沉默了。
“不管是不是,反正都是麻烦。”3号说,他在望远镜看着批发市场里的易阿岚,其实建筑物已经挡住了他的目光,但他知道易阿岚就躲在市场a3区,如果他要从a3区移动到其他区,必定要经过连廊,那样连廊上的透明玻璃会把他的行踪暴露出来,“我们把他们驱赶走吧,管谁好谁坏呢。”
其他人都没反对。
他们没意识到自己的判断越来越不严谨,在这个失去秩序的世界里,他们潜意识不再遵守世俗规则,不去追求真相,不去严守道德,他们觉得自己并不活在三十二日里,他们只是在玩游戏,可以随意行动,可以不计后果,可以不用对自己、他人、世界负责。
反正这一切都如此虚幻,悬浮在真实之上。
3号是个还年轻的小伙子,可能不到二十岁,他的脸上出现天真而残忍的表情,他拿出大功率的探照灯,朝着易阿岚所在的地方,扭开。
一道粗大的光束瞬时撕裂漆黑的夜晚,那么耀眼夺目,其他五个人都或远或近地看到那一道光。整个城市只有这一道居高临下的光,就像是圣经中神说要有光的那第一道降临世间的光。
竟然有些惊心动魄的美。
易阿岚起初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批发市场的建筑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是在偏过头时,从走廊缝隙发现有一块亮得不正常。他走了出去,看到那道从远方高处直直射向自己的光线。
易阿岚不知道光束从何而来,为何而来,他也不敢肯定是不是巧合地落在他身上。
不过处在光束中央,总让人心惊肉跳,易阿岚只好再次转移阵地。
这下,他确定光束是追着他来的。光束紧跟着他移动,他去哪儿,雪亮的光束转移到哪儿,如同舞台上最好的打光,有人在等着看他的好戏开演。
易阿岚被光刺激得几乎睁不开眼,他看的光明越盛,心里就愈发感到黑暗,浑身冰凉而沉重,他的行踪就这样被锁定了,几乎无处可逃。
可以逃的。易阿岚告诉自己不要慌乱,探照灯总有个照射范围,他逃出去就好。易阿岚不再想着躲避,朝远离光束的方向跑去。
3号对着无线电对讲机说:“他在往市区外面跑了,要不了多久就能跑出我的监视范围,识相的话就不要再回来了。”
4号说:“追车的这个看到了你发的光,往那边去了,你应该也很快能看到他。”
3号扭转头从望远镜观察,果然几分钟后,追车人开着一辆老破旧车进入他的视线范围,朝探照灯指出的方向追去。
“不谢。”3号孩子气地弯起嘴角,“请快点滚蛋。”
追车人实际上心里七上八下的,虽然他知道那不过是一道探照灯的光,但在这么清冷的空城倏忽降临,多少显得诡异。他无从猜测光的高端是谁在掌控,也不敢确定光的末端就是为他指示。他不仅仅是在追光可能指出来的人,也是在逃。
这座城吓人得很。好像有双眼睛挂在天空阴森森地盯着他。
易阿岚运气不好,他一路没碰上带有钥匙的空车,只得徒步跑,他的脚踝偏偏也疼得不利索,根本跑不快。
让他如坠冰窖的是,他听到了身后三轮车隐约的声音。
有人追来了。
易阿岚心跳得飞快,探照灯的光束终于不再追他,或许是到了照射极限,也或许是那个神秘掌灯人觉得没有必要。易阿岚听到吭哧吭哧的车声越来越近,他这次真的无处可逃了。
易阿岚扶着墙壁,气喘吁吁,几乎有点认命地看着那辆在大城市已经绝迹的三轮车逼近。
三轮车跳下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看体型就是一路追他的人,而不是新的陌生人。
易阿岚甚至觉得这张脸在微弱的月光下似曾相似。
那个人望见了易阿岚狼狈的样子,亮出刀子,威胁地说:“你继续往前走。”
易阿岚看着他没说话。
那人说:“不管咱们有什么恩怨,都到没人的地方去解决。现在被人盯着,老子背后发毛。”
易阿岚无从选择,拖着肿起来的右脚继续向前,他听到有力的脚步声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你是简单科技的?”后面那个人问。
易阿岚沉默。
“简单科技给你多少钱做这个事?”
依旧是沉默。
“机器臂是你指使的吧?嘿,差点吓到我。你有这技术,给简单科技干什么活?”后面人絮絮叨叨,“你应该知道实验室里有些什么吧?你告诉我,我给你双倍的钱。”
“你别不识时务,这世界你总知道是什么鬼样子,强硬没好处的。”
他们越走越远,周围的房子变得低矮、稀疏,他们来到了城市边缘。三十二日里留存的人绝不会多,应该没人会在这附近再阴冷地监视着他们了。
不远处有座被挖空废弃的金属矿山,立在单薄的月光下。裸露的坑洞颜色比山体更深沉,错落盘旋在不高的山峦上,像蛀虫留下的痕迹。
诗意一点吧,像他叔叔脖颈上的黑色荆棘花纹身。
易阿岚猛地回头,瞳孔难以置信地放大,有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忍住了。
为时已晚,那人察觉到易阿岚神情里的异常,警惕地问:“你想说什么?”
易阿岚此刻的缄默再也没办法去应付眼前这个凶手。
凶手逼近了一步,锋利的刀子寒光闪闪:“你想到了什么是吗……你,认识我!”
凶手激动地颤抖,眼里喷射出狠厉的光。就连他自己都难以说清他的愤怒从何而来,他好像很不情愿让人把正常世界的他和三十二日的他联系在一起。
他可以在正常世界里拿他的三十二日“进入许可”去谋取利益,例如这次受雇去探查简单科技的重要秘密,或许大家都对他在三十二日会做的事心照不宣,但那至少维持了表面的体面,没人会真正地看到他在三十二日究竟怎么丧失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