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此言,杨洪的情绪反而更加沉重起来,当然,只有短短的片刻。
这个时候,他才是所有人的指望。
杨洪很清楚,朝廷上下在此事上是什么态度,天子宽厚,前番整饬军屯一事,对杨家心中怀有愧疚之意,所以,在此事上,天子给了他充分的支持,甚至连和朝臣商议都没有的情况下,就直接调动京营,让杨洪领兵来到宣府。
这是恩德,但是,所有的恩德都是有限度的。
边境安稳是底线,他此来是施压,而不是真的要开战,这一点,他和金濂都已经达成了共识。
可如此一来,有很多的手段就不能用了,而且,谈判当中既要强硬,又不能太过强硬,这个分寸,可着实是难以把握。
见此状况,杨信想了想,又道。
“伯父,我总觉得,这次谈判有些古怪。”
杨洪转过身,看着自家这个想来稳重的侄儿,问道。
“何出此言?”
于是,杨信踌躇片刻,道。
“第一点,就是关于他们的态度,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伯父,和这些蒙古人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他们是什么性情,我也算了解,他们当中,的确有不少人懂汉文,知典籍,但是,大多数人,都是无利不起早。”
“所以,无论是打着要给脱脱不花报仇,还是追究三弟挑拨草原内乱,其实说白了,都是借口而已,他们想要的,无非是好处罢了。”
“但是到现在为止,他们天天吵着要大明把三弟交出去,可索要好处的事情,却只字不提,这并不符合常理。”
听了这番话,杨洪的眼中也闪过一丝疑惑,不过转瞬即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随后,他转过身,犹豫了一下,但是到最后却没多说什么,而是直接道。
“走,去驿站见金尚书!”
“深夜叨扰,实在不好意思。”
不多时,杨洪带着杨信来到了驿站当中,对着面前的金濂施了一礼,歉意道。
金濂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二人会来,看着仍旧着甲的伯侄二人,他苦笑一声,道。
“侯爷和杨将军夙兴夜寐,日日在城中巡查,辛苦的紧,有事自然是随时来都可,没什么叨扰的,二位请。”
因是突然前来,没有提前准备,所以,只能备上白水和一些简单的糕点,不过所幸的是,在场也没有人在意这一点。
进了厅中落座后,杨洪便提起了来意,并将刚刚杨信所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金濂也皱起了眉头,不过,他也并没有多说什么,沉吟片刻,他转向杨信,道。
“杨将军,除了这一点,你可还注意到了别的什么蹊跷之处?”
于是,杨信便继续道。
“有的,除了他们态度上的强硬,还有就是,这次这几个部落的要求,未免太一致了些。”
看着金濂疑惑的样子,杨信继续解释道。
“如今脱脱不花和阿噶多尔济皆已身死,鞑靼内部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这种情况下,如果说各部想要讨要好处,或者有少数忠心之辈,想着为旧主报仇,所以到大明来要人,尚还算能说得通。”
“但是无论如何,这几个部族,都应该是各自为战才对,哪怕他们同时前来,但是,总归不可能是一条心,可如今这几个部族,却都咬死了,只让大明交出杨杰,这并不正常。”
“还有就是,喀喇沁部和翁里郭特部为何会突然兴兵前来?”
在宣府镇守多年,应该说,对于各个部族,尤其是草原上的一些大部族,杨信还算是了解的。
相对而言,金濂知道的就比较少,不过,在杨信的叙述之下,他似乎也隐隐想到了什么。
不过,杨信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只是继续分析道。
“且不说这两个部落,如今正在争夺汗位,为何会突然联合起来,单说是时间上,未免赶得太紧了。”
“就在不到半个月前,他们才刚刚遣使前来,就算是真的想要大明交出杨杰,至少,也该等朝廷有了结论再说。”
“可是如今,谈判都还刚刚开始,这两个部落,就急着大军压境,这不符合常理。”
“除此之外,便是兵力上……”
略停了停,杨信站起身来,四下打量了一番,才忽然想起来这里不是在他的副总兵府,没有地图可以指着,索性,他便直接用手比划起来。
“宣府乃是不亚于大同的边境重镇,常驻官军两万余人,一旦战事起,更是可以随时从各处关隘抽调兵力,就算不谈总兵大人从京营带来的两万大军,单是城中官军,也不是这两部联合起来的一万三千人能够攻下的。”
“既然如此,那么,这两部的首领,陈兵在宣府城外,又到底想做什么?”
这便可以看出,为什么杨家四子当中,只有杨信被视为是杨洪的接班人了。
刚刚的这几点,鞭辟入里,思维清楚,一看就是心思极为缜密的人,才能注意到的东西。
赞许的看了一眼杨信,金濂沉吟片刻,对杨洪问道。
“杨侯,刚刚杨将军说的,你有何看法?”
相对而言,杨洪似乎更加谨慎,看了一眼杨信,他开口道。
“这几个地方,的确令人生疑,谈判条件上,本侯爷倾向于觉得,他们是想要求得好处,并不是真的想要大明交出杨杰,但是,他们迟迟不肯提出条件,确实是一桩奇怪的事,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觉得时机不到。”
“至于各部落联合上,之前我们便猜测过,这背后可能有瓦剌的影子,只是不知道,也先究竟用了什么样的计策,又对他们承诺了什么,所以目前来看,本侯还是觉得,应该先探明这些部落到底想要什么,如此才能有的放矢。”
“现在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