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房子是个二居室,尽管不大,但对他一人来说还是略显空旷。于是他四处打听了下,问有没有人愿意一起合租。
就在这个时候,秦岁安发来消息,表达了对与他合租的强烈意愿。
金澜很是惊奇,说,你居然在我们学校吗?
秦岁安也很惊奇,说,我都考来贵校一年多了,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我,你是不是没有关注我的微博!
金澜无话可说。的确,他似乎对周围其他人都不太在意,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一边游离,一边生活。
他一开始不同意与秦岁安合租,原因是秦岁安一个单身女孩,如果被人看见他俩在一起住,恐怕会传出什么闲话,对她不好。
秦岁安则觉得他莫名其妙,她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还怕被我占便宜么。
金澜拗不过她,也只好点头答应了。
那家属院最大的好处是租金便宜,除此之外是离学校近,出了大门口就是学校后门。而缺点也多多,房子的破旧就不用说了,楼道墙壁上,斑驳的漆皮一块块翘起,上面往往还粘着小广告,个别地方连小广告都贴不住了,露出了内里的水泥与砖块,每到夜晚那时闪时暗的灯光照在上面,视觉效果跟在废旧工厂探险似的,十分森然可怖。
然而这都不算什么,令人困扰的是,小区里的老年退休职工们闲着没事时就爱在一起跳广场舞。于是每到周末或者晚上,房内的人总能听到窗外那震耳欲聋又热情澎湃的歌曲,好不热闹,尤其当那扩音器一开,整栋老楼都要被声浪震得晃上一晃。
秦岁安刚搬进来的那天就赶上小区内一天一度的歌舞盛会,她原地忍了五分钟,又在客厅来回踱了两圈,终于宣告破功,打算出去跟大爷大妈们一决高下。
金澜劝她:“我不是跟你说过这事吗,算了,心静自然……”
秦岁安瞪他,“自然什么?”
“……静。”
“啧,你怎么一点抗争精神都没有?”
说完她就出门抗争去了。
一番折腾后,经过调解,最终双方各退一步,该家属院只允许在周一三五跳广场舞,至于其余时间,则还世界一个清静。
不过生命中的挑战总是接踵而至,后来没过多久,他俩楼上搬进来一户人家,小孩是音乐特长生,正在备考,几乎每晚都在练琴,今晚弹肖邦,明晚弹莫扎特,要赶上周末或假日,说不定还从早弹到晚。
“罢了,”秦岁安缓缓点烟,“大概是命中该有一劫吧。”
金澜则笑说:“这是让你流行音乐听够了之后,换个口味再听听古典音乐。”
他们二人就这样,相伴了近两年,见证着彼此迈向三十岁大关。
期间金澜也旁观了秦岁安数次恋爱又失恋。每回失恋她都从外面喝了酒回来搂着金澜的脖子哭。结果有好几回哭得太惨了,热心的邻居都上门来看,问是不是金澜在家暴女朋友。
结果来看了几回,每回都只能看到金澜一边道歉一边在拖被秦岁安吐得一塌糊涂的地板,于是关上门后,众人纷纷认定这小伙子恐怕打不过他那个女朋友,他看上去只有被家暴的份儿。
再到后来,秦岁安就不谈恋爱了。然而三十岁的女博士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家里人隔三差五就要发来慰问并远程安排相亲。有一次俩人都很忙,没空做饭,只能一人一碗泡面速战速决,这时秦岁安又接到家里通知去相亲的电话,气得她把筷子一扔,叉腰大喊:“这么想让我结婚,是不是跟谁结都行啊,再逼我我就找个gay结了算了!”
当时,金澜作为房内唯一一个肉眼可见的gay,闻此言不由得脊背一凉,拎上外套就赶紧出门去学校了。
然而,这回他见到洛纬秋之后,他想自己或许是真的太寂寞了,才会在意识昏沉时情不自禁地去吻他,才会在机场控制不住地想给他发消息。再这样下去,他会不会又做出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回来之后他问秦岁安:“我是不是该找一个人了?”
秦岁安正在一边吃零食一边看电影,听到这么一句话,噌的一下坐直了。她认真地端详了金澜的脸,然后点评道:“金澜,你老了。”
“你跟我不是同岁吗?”金澜不解。
“但你开始害怕单身了,我可没有。”
“我不明白,你觉得结束单身不是好事?那你还让你哥来见我?”
“嗨,那是因为你们刚好在一个地方,见一见也没什么,就当交个朋友呗。但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明显只是害怕孤单才想找对象的。”她说:“当人向生命中的孤独妥协之后,就会立刻开始老去。就像,有人说什么变老的特征是开始怀念过去,其实本质上都一样的,都是为了逃避当下的寂寞而已。”
“不过,”她想了想,又说:“或许这对你来说是一条更好的路,你实在不必一个人扛着孤独了。金澜,遇到合适的就出国结婚呗,我期待你做一个幸福的老年人啊。”
当然这些都是纸上谈兵罢了,金澜回校之后又立刻投入实验与工作中了,甚至连之前约好的体检都没去。而暑假过后又是一个新的学期,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还有一堆行政性的工作要他帮忙处理。
这天新生刚军训完,按照流程,是要召开一次关于大学生生理卫生知识的讲座,结果主讲老师因为老婆早产而临时请假去医院陪产,于是院里一合计,那就让金澜去讲吧。
不过这项工作接得说冤也不冤,因为原来那位主讲老师与金澜同名同姓,所以让金澜去讲,连ppt上的名字都不用改了,这多省事。而且这也不是一项很困难的工作,主要就是科普一些性知识,讲一讲如何科学避孕之类的问题。
学生们白天站军姿晚上还得听报告,着实提不起什么兴致。不过今年主讲的这位老师看上去格外清秀,身板挺直,白衬衫配无框眼镜,浑身上下只有黑白二色,有气质却不单调。他一边讲着,一边就有学生在下面拍照,同时议论纷纷,有的讨论他有没有女朋友,有的讨论他到底多大年纪,怎么能在经受了多年科研压力后还有如此发量。
很快就到最后的提问环节,学生们看他是一个年轻老师,说话和气也没什么架子,于是都嘻嘻哈哈地,没什么正经问题,甚至还有人问金澜的联系方式。此言一出哄堂大笑,金澜有些不自在地微微低下头,只说:“……如果你有什么问题需要单独咨询的话,我等会把我的号码留给你好了。”
“老师我也想要你的联系方式!”
“我也要我也要!”
“老师你干脆把手机号打在公屏上吧!”
“哈哈哈哈!”
近一个小时的讲座,临到结尾处反而气氛高涨起来。可就在这时,后排有一个男声响起:“金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讲。”金澜下意识地说,但他随即反应过来这个声音竟然是——
洛纬秋站起来,接过前面的同学递过来的话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在讲台上的那个人,口气冰冷,他说:“老师刚刚讲了性交的过程中一定要有安全措施,是吗?”
这次的讲座是公益性的,谁都可以进来听,但,怎么会是洛纬秋?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一瞬间金澜慌了起来,仓惶中他扫了一眼台下,而学生们还没注意到两人之间气氛的异常,仍在说说笑笑,但金澜心跳如擂鼓,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按下静音键,全世界只有洛纬秋的声音以及他自己的心跳声,如此明晰,反复回响。
这毕竟是在公开场合,有什么问题都不能在学生们面前失仪,须臾之间他立刻镇定下来,清了清嗓子,说:“……是的,无论什么样的性行为,都要有安全措施,以防传染病……”
洛纬秋并未轻易放过他,还在继续问:“所以,没有使用安全措施的性行为,就是不健康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