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天才,原本用不着刀子。
半年?之后,二十二岁的子夜从山顶一跃而下。
既然对文字的诅咒融入骨血,与他生命早已不可分割。那他也只好将不属于自己的生命归还于父母天地。
这躯体,有何?要紧?拿去便是。
隔壁的子夜,仿佛在?代替他死去。
隔壁的天明,作为?幸存者永无宁日。
将子夜送往医院抢救,谭天明一直不敢去看他。怕他会死,又?怕他没有死成,醒过来又?再度承受一遍凌迟。数月之后,他带着碳水补剂去医院,远远在?阳光下见到他。他很难描述那双暗淡的眼睛,那拆了纱布后骨瘦如柴的枯朽的形容。但他知道,子夜活了下来,以最悲壮的一种方式,成为?一颗特质被修剪了的工工整整的园艺花卉,成为?桌案上一株株造型奇特的盆栽。
如今世?面上一本本子夜的书?流传于世?,记录着曾经天才的子夜一笔笔控诉。最为?滑稽的是,最沉痛的抗争,书?脊上却?贴了一句来自施暴者的售书?宣传语。仿佛一则大|字报,和最终痛彻心扉的灭顶镇压。
如今的子夜也顺从地接受了这一切镇压,每天温和地过,麻木地活着和愤怒地死去他都尝试过,也不知哪一种更好,谭天明没有问?过。每个礼拜他都会去各种教会协会冥想?,以此收集写作素材,或者自我?治愈。谭天明往往会和他同去,每每问?他冥想?时间都在?做什么,子夜会说,“趁机睡觉。”他也是常常可爱的。
也因?此,这几年?他实在?没写出什么东西来。
他如今积极地接受治疗,定时与精神科医生随访,这么多年?孤孤单单一个人过。谭天明曾问?过他为?什么不养个宠物陪伴,后来意识到这是个蠢问?题。他勉强能对自己的生存负责,不假外物,时常阅读一本《如何?与精神病人相处》的书?,好使自己能与自己孤单地相处,也久病成医,时常被冥想?会的病人缠着聊天,哪怕他们每一个人的症状都比子夜要轻。因?为?抑郁,子夜时常重度失眠,导致肠胃功能出现差错,烧坏了嗓子,有时讲话?费点力气,但也不妨碍他去大学里讲课一战成名,因?为?一则学生视频爆火而成为?网络红人。由此可见,他的一切创痛都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后遗症。
你看,这个世?界并不适合直抒胸臆,适合顺应人心。
在?这一点上,谭天明也是践行者。反抗无效,于是他领着子夜与他一并龟缩着当孙子。
而他为?什么特别偏爱陈纵,是因?为?谭天明从她身上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一种见惯人心险恶的天真,一种倾盆大雨里的勃勃生气。像诗歌或者画作作为?修辞的人物,有时候甚至算得可歌可泣。
也因?为?看到这女孩子种种美?好,谭天明意识到,第一次子夜在?电视上收看到她的小动作时,为?什么会笑。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子夜不总是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再借助一下修辞手法,谭天明不难想?象——她也许是他的诗,他的画,他终于可以得以避世?的,不老不死的绿洲。
也许子夜还能活。
……
谭天明坐在?车中,借了顶光,端详着照片上少年?子夜的笑。
该怎么形容呢?
说是震撼也不为?过。他这自诩子夜身边最亲近的人,第一次意识到,被大浪拍打在?岸边,有游客坐在?上头拍照的一截早已掏空了的枯树躯干,原本曾会开出满树鲜花,结着金灿灿果实的。
谭天明给子夜发了条:我?走?了明天中午接你去参加节目。
便将手机收了起?来,独自驾车离开。没有理会别的一切信息,也没有理会这一晚可能到来的热搜,或者陈家?二老的讥讽或者诘问?。
第38章 借我
子夜到她门口时?, 远远听见她在笑。多半又刷微博,也?不知看到什?么, 开心成这样。
敲了好?几次门,都没能打断她的笑声。却多半早已引起邻居的注意,叫了保安上来?查看。
“和女朋友吵架,没有手机,”子夜讲,“被关在门外了。”
“你解锁我看看?”保安怀疑地审视他。
在此人长久地监视下,子夜摸亮电子锁, 解锁进屋。
陈纵依旧没有动静,笑声却停了。
子夜将房门关上, 刚走到卧房门口,卧房门顷刻开了,走廊灯照出陈纵一张亢奋过头以致苍白疲倦的脸。
背着光, 陈纵看不清他表情。赤着脚, 呆看他一阵, 很平淡地讲了句,“你来?啦?”
子夜没有出声。
陈纵讲完这话,转过头,背对他躺在床上, 捧着手机接着刷。
一切稀松平常, 他好?像始终不曾离开过她的世界。这次回来?,也?只只因出了一趟既定的远门,迷了八年的路。
陈纵蜷缩着,安安静静躺在每一个夏日晚风的夜里。
子夜走上前, 侧躺在她身后?,很用力地, 紧紧将她搂进怀里。就好?像他第一次走失回家一样,用一个“我?很想你”的拥抱代表一切言语。
屋子里异常安静,使得外头车流声像天?外之音。
子夜忽然出声,“刚才看什?么这么开心?”
“看你的网络老婆批判我?,”陈纵锁了手机屏,问他,“你又念起我?的好?了吗。”
子夜答,“你一直很好?,我?不好?。”
“陈老师国民老公,哪里不好??”陈纵安静了一瞬,转过来?和他相对,端详了他一会儿,讲,“擅闯民宅不好?。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没名?没分的,这不合适,陈老师。”
听了这话,子夜恬不知耻地讲,“那你报警抓我?吧。”
她还想说什?么,子夜轻轻碰了碰她的唇,再碰了碰,像逗小猫,使她顷刻分了神。再碰了碰,唇也?被衔住,吻落下来?,亲得她呜地一声。
亲吻绵长,无声无息,异常温柔。
陈纵安静地承受了一阵,忽然挣扎起来?,全身心抗拒,胳膊抵着他胸膛,要将他推开。
子夜不知道她怎么了,怕她痛经得厉害,微微支座起来?,柔声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