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晋紧紧抓住荀靖之的手臂,说:“靖哥……卢家已经跑了,他们早就想跑了。”她将脸埋在荀靖之怀里,遮住了自己泪容,荀靖之不知道泽晋的话是什么意思。
泽晋强撑着说:“我听见过车马声,问为什么长干里有人来来往往,众人以为这是江表门阀要陪陛下去石头城。我丈夫来看我,他说我身体不好,希望我好好修养,又说他有机会去石头城,会更安全,请了乳母带走了我的孩子,我以为他是真的为我着想,我现在知道了,他走了……确实走了,他们家已经带着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跑了!他骗我!!”
泽晋抓得荀靖之的手臂生疼,她在荀靖之的怀里嚎啕大哭。
在香灰的气味中,荀靖之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泽晋自从生产后,下身断断续续流血,一直好不起来,面色惨淡如金纸。然而她怀胎十月、几乎耗去了半条命生下的女儿呢……她的女儿被她的丈夫偷走了。
就在卢仲容来带走他和泽晋的女儿那天,卢仲容将自己的几件衣服带给了泽晋,说想请夫人为自己整理衣服,他如今既然与夫人分居,便希望能够穿着夫人为自己整理的衣服,时时想起夫人。泽晋本来想让人把衣服包好,准备哪天还以原样给卢仲容送回去——卢仲容自有爱妾,让他爱妾给他整理就好了。
但是她心软了,她想卢仲容是她的丈夫,心里也还惦记着她。她为卢仲容整理好了衣服。
泽晋对荀靖之说:“靖哥,当一个女人真是悲哀。你若是我,你也觉得悲哀吧:你最初想你会有一个丈夫了,你以为他可以不爱你,你有个孩子就好,但是你总对他总有一丝丝期盼,因为他是你的丈夫。后来,他满足了你一点期盼,却对你忽冷忽热,然后欺骗你、另有所爱,图谋你的孩子……你发现自己无能为力,这个时候,你真的可以无动于衷吗?靖哥,我会养好我的身体。卢家趁我虚弱算计我,你要把我的女儿追回来,我求你做这件事!你不要让一个女人陷入我这样的境地——那我会为我将来的嫂子恨你。我会恨你……我后悔信他。”
泽晋是一位性格刚强的翁主,不喜欢示弱。泽晋自生产之后,浑身疼痛,生产之痛使她饱尝屈辱,但她知道母亲操劳公务,不敢让母亲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而她的丈夫并不是合格的丈夫,他带走了她的孩子。建业的荀家人太少,泽晋看见荀靖之——她亲自从幽州找回来的表哥,终于忍不下去了,她在此时才敢痛哭着发泄自己的委屈。皇后殿下让婢女倒了温水,请泽晋洗脸。泽晋洗过脸后,情绪依旧无法恢复,她连站都站不稳了。荀靖之将泽晋抱回了房间,请六如比丘尼陪伴泽晋。
众人走后,殿中变得寂静。皇后殿下留在殿中等着荀靖之回来,荀靖之回来后,向皇后殿下再次问好,两人陷入了沉默。
宫人站在四角,一动不动,犹如木塑的人像。
泽晋抓过的地方,似乎还在隐隐泛疼。荀靖之的袖子上沾了泽晋身上的血迹。
荀靖之不想开口,一些沉重的东西让他无法轻易开口发声。建业处在一场雪里,他在心中似乎也处在一场雪里——思绪混乱如无数雪花,反而显出了寂静。耳中出现长长的嗡鸣声,荀靖之知道如今他是高平郡王,他不再是一个手里只有一把剑的少年人了,一旦他抬手,一定会有人付出血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