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说:“起来吧,彰儿。你果然是我外甥,知外甥者舅舅也,我猜到你会这么说了。朝中现在是这样的情况,门阀虎视眈眈……你做刺史做得很好,但这还不够,你确实要做出更大的事业来,让所有人都闭嘴。兵权一定要握在宗室手中——南朝被武人窃国,我许朝不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你有勇气,这是好事,我也想过让你统兵北伐这件事,怕你不愿意,也确实觉得危险。我私下想过,如果你带兵北伐,那八郎就出任越州刺史,越州是粮税大州,绝对不能交到异姓人手中,八郎去越州,督越州、明州、宣州三州军事,自南保卫南扬州,拱卫建业。”陛下看向荀靖之,问:“八郎怎么看?”
荀靖之说:“我是臣子,我听舅舅的安排。哥说的是对的,哥哥比我需要北伐。北伐……对我来说不是机会,只是做一件事,而这是哥哥的机会。”
他看向自己的哥哥,说:“哥,这里没有外人,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我们这对兄弟……我有时候觉得,我们不像兄弟。你知道我被围困在夏口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四哥……”荀靖之感受到自己的寒毛竖了起来,他坚持说了下去,“四哥离开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呢?我常常听人说,兄弟之间要互相扶持,我们互相扶持,但是很疏离,我们不是亲密的兄弟。”
彰之看着自己的弟弟,审视那张他感到熟悉、有时候会觉得可怕的脸,他说:“或许真的不像兄弟吧,更像是一个人和他镜子里的影子,又分不清谁才是影子。”
梅雨季节,宫殿之中气氛沉闷,潮热的水汽紧紧贴着人的肌肤,让人难以喘息。
彰之回到了坐榻上,陛下提起了一些彰之和靖之小时候的事情,其实他们两个都不太记得了。
陛下说自己的姐姐亲手为彰之抄写了五经,让他拿去课书用。彰之说母亲为弟弟抄过道藏。
彰之怎么看靖之呢。
彰之对自己的弟弟说:“书上说兄友弟恭,我们或许做到了,但是我们确实不像兄弟。八郎……我们见面太少了。小时候,母亲去宫里看你,我自己留在家里,那时候我就知道,有一个人要分去我的母亲的爱意,我这样也说不太对,因为对你来说,是我分去了你的母亲。
“后来你被送入道门,所有人都在怀念你,母亲、外祖……你不在了,但是我知道我永远无法替代你。不管我们长得多像,我们都无法替代对方。八郎,我有时候嫉妒你,觉得自己是你的影子,母亲看着我,感到哀恸——她在透过我怀念你。有时候我又想,你是我的影子。‘扶风第五’,你和第五岐是朋友,但是人们不说‘清河第五’,我是第一位的。”
建业下雨的时候不刮风,帷幕低垂,动也不动。彰之曾长久地被困在过去,他猜想并关爱、嫉妒一个不存在的兄弟,在猜想中,他为自己和对方调换各自的生平。
他说:“我常常想,如果我们不是孪生兄弟就好了,如果我们之间差的不是一刻,而是一年,我们会变得非常亲密吧,就像舅舅和姨母一般。我又觉得,或者,是国师不该说出他的预言,他不说什么,我们就会像寻常兄弟那样,长在一起、互相关爱。我希望自己做一个慈爱的哥哥,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们不熟悉对方,我们之间,只比陌生人好一些,只是‘好一些’罢了,没有好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