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靖之想了一会儿,说:“好友,我觉得仁义有两种,一种是被写下来的仁义,一种是符合人道的仁义。被写下的道,已不是道本身的样貌,就像一幅画,画下的人总和真人有所区别。因此,被写下的仁义,也不再是原本的仁义了。诸侯所窃的仁义,是前者,而非后者。后者无人可以窃取。”
第五岐说自己反复想起房安世死前说过的话,荀靖之接着说:“房安世死前说自己并非死于报应,而是死于失去了权力——我觉得他好像忘了,是他违背了人道的仁义,杀了太多人,所以才被撤去了权力。他的权力建在漏洞百出的台子上,台子不结实,倒塌是正常的。他死于失权,失权是因为不仁。他如果说自己死于失权,那就像一个人说自己死于匕首,匕首只是凶器,其实他死于一场凶杀。”
第五岐问:“如果房安世不曾死呢?我没有回来……他也不曾被发现。”
荀靖之说:“我想,那也不算是权力的必然,而是他的运气不错。好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世界广大而严肃,无法预料,成事有时候要靠机缘。成败不必只归因于自己,也与机缘有关。我曾和六如法师说,我找不到我的好友,六如法师说,我不应该怪自己,不是我不够努力,这也不意味着我失败了,而是世界之中,天、地、人……各种因缘不具足。”
因缘不具足。因未到得果之时;因不厚深,得果过小之时;未种下因,便不会有果之时。一些事情,并非仅仅是人力可以左右的。
在黑暗之中,第五岐说:“吾友,你在我身侧躺着,我不用听比丘诵经。”
荀靖之说:“睡吧,好友。我陪着你。”
比丘不必来,他会陪着他。
第174章 象罔2
“请你珍惜我外甥对你的义气,记住他的好。”
四月初一,高平郡王在家休息,未曾去石头城轮值。长公主去了一趟高平郡王府。长公主换了发髻的样式,她梳了流行于隆正年间的高髻,以金钗绾起生出了白发的头发,用浓黑的眉黛画出短而阔的蛾眉,眉间点了金色花钿。
到高平郡王府后,长公主摘下了帷帽,荀靖之看着自己的姨母,忽然想起了母亲——这是他第一次从自己的姨母身上如此强烈地看见母亲的影子。
他的姨母梳起高髻,披着披帛,久违地穿了大袖衫。宗室之人的衣物有常服、吉服、行服和雨服之分,长公主在南下后,忙于公务,已经有很久没有穿过大袖衫常服了。暗红底绣着宝相花的裙子、一重重轻纱大袖衫……最后披上一件粉绫大袖衫。粉色是庄重的颜色,只要人足够庄重,任何颜色的衣服都能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