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忍。齐王说自己残忍。可是奉玄没有这样认为过,他没有真的恨过齐王舅舅。母亲想让他活下去,希望他平安活下去。他渐渐明白了母亲的心意,也明白了权力很残忍——权力的锋刃远远比齐王舅舅让母亲送他入道更残忍。权力很残忍,即使齐王和太子是亲兄弟,齐王也要被太子监视。
母亲怎么去世,齐王舅舅怎样被太子软禁,阿翁怎么样……奉玄心中如遭刀割,这持刀的人从来不是齐王,只是命数。他说:“八郎该感谢舅舅。八郎没有恨过舅舅,就算恨过,也只是因为年少,懂事后就不恨了。只是,死人不该出现在活人面前,死去的就是死去了。”
“那我面前的是谁呢,八郎?”
奉玄说:“是奉玄。”
清凉山人持着拂尘走了过来,对齐王施了一礼,说:“哎呀,这不是齐王殿下么?尘世中与殿下一别,转眼已是十载。殿下向来安好?我让徒儿扫地,没想到他在这里偷懒。”
齐王和奉玄的对话被清凉山人打断,齐王只好先向清凉山人还礼。
清凉山人朝奉玄点了一下头,让奉玄先顺着台阶下去扫地。
奉玄闭了一下眼睛,终于敢让眼泪流了下来。然后头也不回地下了台阶。
齐王伸手叫了一声:“八……”
清凉山人说:“齐王殿下来得不好。”
齐王说:“真人何出此言?我是皇子,这天下我哪里不能去呢。”
清凉山人说:“早上我掐指一算,算出明年我命里将有一场血劫。劫星忽动,我走到观门附近,看见了殿下。殿下不记得当年许下的诺言了吗?我曾说过,尘缘要断就要断干净,否则得到的就只有懊悔。我的徒弟说得没错,死人不该回到阳世。殿下,你没他想得明白。殿下不该来这一趟。”
齐王反驳说:“道门有言,尊生爱亲。真人这是不让人爱亲。”
清凉山人曾要孝仁皇太女向自己许诺,许诺割断和靖之的骨肉情分。送荀靖之入道之日,皇太女履行诺言,亲自割断了荀靖之右手手脉,以证母子之间骨血两清。
清凉山人说:“我这徒弟没有亲。血,他已还给父母。命数,也已还给父母。殿下,你答应过我,不会来找你的外甥,你忽然来这一趟,违背了诺言,是又要动他的命数。殿下当年来隐机观时,我说过,我会替师妹报恩。隐机观欠下的恩情已还,我不再欠殿下任何东西。殿下不要违背自己的诺言。”
“真人……”齐王的态度并不高傲,他像一个可悲的孝子那样说:“我只是希望八郎能和他外祖父再见一面。只这一面,也不该见吗?我父亲是一位帝王,结束战争统一了天下,造下了大福德,可是他过得不高兴……”
清凉山人说:“殿下,心软是会害人的。你要奉玄走这一趟,就是动了他的命数,他命里不该再和荀家有纠葛,一旦纠葛再起,缘分生出、自行生灭,我就插不上手了,到那时,堂庭山护不住他。你要一个死人重新出现在世上,可考虑过太子殿下会怎么想吗——还是殿下想瞒着太子殿下悄悄行事?殿下,这世上没有能瞒住的事情。殿下,只怕真到那时,你自己也会深陷到危险里。”
“好、好。”齐王说:“你们只当我没来过这一趟。”
陛下曾说齐王心软,齐王也确实没有心硬过。齐王谦和有礼,很少为难别人——他几乎不会拿出皇子的身份去压制别人,面对着清凉山人,他发现自己真的想得少了,他不为难清凉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