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衡性子恶劣,因为奉玄咬了他一口,非要叫奉玄几声“小狗”。崔涤稳重,知道奉玄是入道的修士,只叫奉玄“仙客”,奉玄说自己受不起这个称呼,他看奉玄年少,就在“仙客”前加了一个“小”字。他收了虎须,道:“小仙客,你脸色不好。你不必担心少将军。”
“我不是担心少将军……”奉玄知道韦衡有本事。崔涤尊重道门,以“仙客”称奉玄,奉玄也以道门称呼称呼他。奉玄对崔涤说:“善信,我打算离开。”
他打算离开城南,去找佛子。
奉玄平时是一个心静的人,然而下山之后,他的心渐渐再也不能如木如石、无所反应。从幽州之南到幽州北端,他是顺着一条死人无数的血途离开了堂庭山,这路杀孽深重,太不好走,前天他又从韦衡的话中得知姑母战死、五琼娘子自焚……脸上从那时起就没了血色。
在堂庭山上时,奉玄以为,他与亲人虽然无缘常常相见,却也各自安好,他从来没有想到,除母亲之外,他与姑母等人也已生死永诀。
奉玄和哥哥出生时,父亲战死,父家本家唯留姑母一人。陛下曾称奉玄的父亲和姑母为“太叔连璧”,奉玄的姑母与奉玄的父亲都文武双全,立下过赫赫战功。
奉玄的姑母长年戍守朔州,每次进京时都会入宫看他,知道他长在深宫难免寂寞,常常给他写信。奉玄为了能亲自给姑母回信,早早学会了写字,五琼娘子能写一笔飞白,曾执手教他写“峨峨帝城,白玉之京”1……
世间之事,忘情最难。母亲去世后,黄尘转成清水,故人风流云散。尸疫发作了六年……尸疫可怕,奉玄觉得这整个世间都陌生得可怕,曾经将他抱在怀里的二舅也陌生得可怕。堂庭山上的十年经历如同一层薄雾,雾气散去之时,这世间似乎在渐渐剥落,一层一层掉下血来,最终显得丑陋可憎。
奉玄忍不住去想,堂庭山上绝殊离俗的十年到底算什么,算是世间的真相还是一时的幻象。师父说人不能不入世:不入世不知人间之苦;不知人间之苦,不思脱离苦海。如何脱离苦海?他做不到心如槁木。
往者不可追。韦衡不在,奉玄决定去找佛子。他担心佛子,异常担心。他无意于对崔涤隐瞒真相,对崔涤说:“善信,我要离开。去卢州送信的不止我一个人,除了我,还有我的友人。送信之功,有我友人一份,没有他我到不了卢州。我们自宣德出城后,遇到了山匪,我的友人为了助我离开受了伤。我担心他,打算去找他。”
崔涤听完愣了一会儿,“哦?原来还有这样的曲折故事。”他考虑了片刻,对身边的士兵说:“叫崔七来。”
奉玄不知道崔涤为什么要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