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英雄因为自家儿子倒贴女知青的事,心里一直对苏瑾有些芥蒂,但是这姑娘实在是有魄力,不论她救人是出于什么目的,项英雄都决定帮她一把。
贾支书也说:“那种情况下,不是谁都敢往里跳的,要是你遇上了这样的事,敢不敢往里跳?”
那人嘴唇动了动,不吱声了。
大队干部开完会的次日,就宣布了工农兵大学生的推荐人选——知青徐咏和苏瑾。
正在医疗站输液的苏瑾,听到了消息后,拔下手背上的针头,就趴到病床上嚎啕大哭。
赤脚医生和几个来给她报信的知青,听懂她哭声里的凄厉和委屈,也不禁跟着心酸。
大队出手续的速度很快,刚过了小年,推荐名额就正式尘埃落定了。
苏瑾跟队里请了假,要在上大学之前回家乡过个春节。
她离开那天,队里好多人都去为她送行了,被她救上来的两个男孩家长还给她准备了路上的吃食。
不过,与社员们挥别后,走出瑶水村的苏瑾,却再也没有回头看过身后的村落一眼。
离开的脚步,比她下定决心跳下去救人时,还要决绝。
夜里躺在被窝里,项小羽小声问:“你说苏瑾还会回生产队吗?”
队里推荐社员去当工农兵大学生,其实是想让他们学有所成后,回来支援农村建设的。
“不好说。”宋恂心想,多半是不会的。
“那,你说她跳下去救人真的只是为了这个大学生名额嘛?”队里不少人在背地里说苏知青是个狠人,“我觉得她应该也是想救人的,其实跳进化粪池是很危险的。万一人没救上来,还把自己也交代了进去,那她要这个名额还有啥用啊?救人肯定是下意识的行为!”
宋恂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给她拢了拢被子,“别操心别人了,赶紧睡觉吧。”
苏瑾这步棋其实走得很险,她算是比较幸运的,遇上的生产队干部都是厚道人。
可是,如果她像左家门公社的柳书云一样,遭遇了光荣生产队那样的干部,如今得到的可能就是另一个结果了。
大队干部完全可以把她当成见义勇为的先进典型上报,让她带着大红花到处给人演讲作报告,甚至接受记者采访,接受更高层次的表彰。
但就是不给她这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
毕竟谁也没承诺过,见义勇为就一定能得到上大学的名额。
所以,苏瑾属于既有魄力,又有运气的。
推荐上大学的事尘埃落定以后,社员们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即将来临的虎年春节上。
宋恂也想帮着家里忙年,但他刚跟左家门公社签了比武协议,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
他私心里觉得,以团结公社目前的状况,不能一味地要求产值,有些单位应该停下来好好整合一下。
然而,在看重产值的大环境下,又不允许他给当下的发展速度叫停。
去年干工业工作的时候,他还没什么经验,也没有相关方面的知识,全凭直觉大刀阔斧。但是今年稍稍入门以后,他就发现,自己虽然是个大学生,但是在经济工作方面,跟公社里的其他干部没什么区别,都是需要边干边学的门外汉。
权衡再三后,他提着一坛灵芝酒和一包荣盛的酥皮糕点,坐车去了市里。
为了给项小羽凑齐专业书单上的书籍,宋恂办过一张市图书馆的阅览证。
与省城的图书馆相比,这座滨海城市的图书馆被保存得很好,哪怕是在最混乱的几年,也没出现过图书损毁的情况。
所以市图书馆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冷清。
宋恂进门后,在一楼借阅处跟人打听老袁的位置。
“你去二楼阅览室找找吧,可能在那边呢。”
宋恂拎着东西步上楼梯,二楼的一整层都是书库,四周摆着一列列的书架,中间则整齐地码放着几排书桌,这会儿书桌已经被借阅的人占满了。
他放轻脚步,穿梭在众多书架之间,兜了一大圈,才在最里面靠窗的一排书架后见到了老袁。
这老爷子还是上次参加婚礼时的那身打扮,泛白的旧棉袄和跳线的毛线帽子。只不过这次在棉袄的袖子上多了一副藏蓝色套袖。
此时他正踩着一个颤巍巍的木梯子,往书架的最上面一排码放需要归位的图书。
感受到梯子上传来的重量,老袁下意识低头瞅了一眼,见到帮自己扶着梯子的宋恂后,也没露出什么意外神色。
冲他笑了笑,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继续将最后几本书码好,才利落地从梯子上爬下来。
瞧那腿脚利索的程度,怎么看也不像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子。
他没有在阅览室里与宋恂多说什么,带着人来到一楼,跟借阅处的人打声招呼,便进了后面的办公室。
“我就猜到,你肯定得来找我。”
老袁往茶缸里倒点水涮了涮,顺手浇进半死不活的文竹花盆后,给宋恂重新到了一缸热水,“喝吧,这里有点冷,暖和暖和。”
宋恂道过谢,双手接了过来,“快过年了,我来给您送点年礼,都是我们团结公社的特产。”
老袁点上一支烟,惬意地靠进椅子里。
“你在团结公社做什么工作来着?”
“在公社的工业办当主任。”
老袁点点头,将他带来的酥皮糕点的油纸包打开,自顾自捻了一块搁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