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恂用图纸抵了今天的材料费,大方地留给了机械厂,载着欢实的项小羽,突突突地回家了。
项小羽被渔业广播电台聘为播音员的消息,早已经在瑶水村,甚至是十里八乡传遍了。
这年头当工人是铁饭碗,端起了铁饭碗一辈子的生老病死就都有了着落。
但是在铁饭碗上面还有金饭碗。
司机、售货员、播音员、电影放映员,正是时下公认的四大金饭碗。
在农村,广播是社员们的主要信息来源。
播音员的工作,在大家看来,真是既熟悉又富有神秘色彩。
三月一号这天早上,队里各家的烟囱刚升起青烟,还没到上工的时间,项英雄就背着手在村子的各条小径上来回转悠。
有社员在院子里见到他,便主动打招呼问:“队长,今天咋这么早就上工呀?吃早饭了嘛,来我家吃点。”
“吃了吃了!”项英雄语带嫌弃,“哎,今天我家的一大家子人不到五点就被搅和了起来,早就吃完饭了。”
他都这样说了,那人家肯定得顺着问呐,“咋起那么早呢?”
项英雄高声道:“哈哈,没办法,我家二丫头上早班,六点钟就得出门。她上了这个班,我们全家人都得围着她转,她娘忙着做饭,她嫂子帮着梳头,家里乱糟糟的,谁能睡得着呀!让她吃了饭,把人送走了,我们才能消停下来。”
被他这么一喊,附近好几户人家的院子里都有人出来瞧热闹,一婶扒着篱笆门问:“队长,你家小羽已经去广播电台上班好几天了,啥时候能开始播音呐?那个广播电台咱们能收听到不?”
“今天就开始播!三月一号,市渔业广播开始试播,全市都能收听到!那个电台设在咱们团结公社,咱们这边听得还更清楚哩!”项英雄装模作样地瞅瞅天色,“差不多快开始了,以后每天早上七点开始播报。”
“呦,这么早啊!从生产队到公社的那条路可不好走,怪不得你们家那么早就起床做饭了!”一婶捧场道,“小羽干这个工作还怪辛苦的!”
“可不是嘛,我们全家人都得跟着她一起为人民服务!哈哈哈。”项英雄洪亮的笑声能传遍半个村子。
不过,小宋把他那辆旧自行车改装成了电驴子,嘟嘟嘟不到半个小时就能骑到公社,快得很。
如此一来,他闺女上早班也不着急,六点起床还能吃个早饭呢。
就是辛苦了小宋,得提前好几个小时去上班。
项英雄背着手继续溜达,“你们都忙去吧,家里有话匣子的可以听听早上的广播。这个渔业广播是用咱南湾话播报的,大家都能听懂!”
项小羽是十里八乡的第一个正式播音员,大家都挺好奇她是怎么播音的。有收音机的几户人家都积极响应,还热情地邀请附近邻里到自己家一起收听。
同样的话,项英雄一早上说了好几遍,眼瞅着天色大亮了,他不敢再耽搁时间,一溜烟地小跑着往家赶。
甫一推开院门,便气喘吁吁地问:“到七点了没有?”
“还有三分钟,你跑到哪儿嘚瑟去了?刚才让老大出去找你一圈都没找到人!”苗玉兰埋怨一句就赶紧招手,“快进来,马上就开始了!”
话匣子被稳稳当当地摆在了饭桌的正中间,全家人已经围着话匣子坐成一圈了。
项远航的手边放着一本全新的笔记本,以后将由他负责每天的播报记录工作。
项英雄赶紧坐到唯一的空位上,侧着耳朵去听话匣子里的动静。
“时间差不多了吧?怎么还没声音?”
“嘘——”
收音机里传来一阵调谐信号的沙沙声,全家人都静坐在那里,屏息以待。
过了将近一分钟,一道字正腔圆的男声响起:“海浦人民广播电台,海浦人民广播电台。”
用的是普通话,只说了两句,又没了声音。
而后便是“滴滴滴”的几声整点报时和《东方红》的音乐。
项英雄眼巴巴地等着,一首歌都听完了还不见有动静,奇怪地问:“咋回事,怎么还没轮到咱家小毛呢!”
“不要吵!”苗玉兰白他一眼,“等着。人家这是试播,还得调试呢。”
她的话音刚落,话匣子里便立时传出一道有些耳熟的女声:
“海浦渔业广播电台,海浦渔业广播电台。各位听众早晨好,今天是三月一号,星期四,农历是正月二十七。现在为您介绍本台今天的节目内容,七点十分,海洋气象预报,七点二十分,简明新闻……”
“是咱们小毛!!!”苗玉兰激动得带头鼓掌。
项英雄摩挲着烟袋锅子,咧着嘴乐,可是乐着乐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生怕被其他人发现,又赶忙掩饰地用衣袖去擦眼睛。
“老头子你哭啥?”苗玉兰的眼眶也有点红。
“我一直后悔,当初没供咱家的两个丫头上高中,不然咱闺女那么聪明,哪用得着回队里补鱼网。”项英雄抹着眼泪说,“如今好啦,咱闺女没念高中,也照样有出息!咱们小毛可是十里八乡的第一个播音员!”
“那当然了!小毛从小就机灵!”苗玉兰瓮声瓮气地说。
广播里的播报还在继续,项大哥一边记录着节目安排,一边小声问:“这真是小毛吗?咋听着不太像呢?”
“就是咱们小毛!他们单位的那几个人里,只有她的南湾话最标准。不然也不会试播第一天就让她播音。”项大嫂肯定道,“小毛说了,广播里的声音有点失真,他们郁台长本人的声音,也跟播音时有些出入。”
苗玉兰听她闺女播完气象预报后,发现后面播新闻的换成了那个男播音员。
她便不想在话匣子跟前守着了,起身就要出门。
“你干嘛去?还没到上工时间呢,咱再听会儿,说不准一会儿还有小毛的播报呢!”项英雄出声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