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骨碌碌走着,穿过清阳坊的牌坊,正要往太元茶楼去。
前些日,武令仪给她下帖子,邀她出来见面,这人定亲这般久了,直到快成亲,才晓得紧张,说自己还没见过夫婿,今日出来偷看一眼,还拿她从前陪季卿语去偷看顾青的事来要挟,千云万云就是要季卿语作陪。
季卿语欠了人情,没法子拒绝,只能推了镇圭玩箭的邀约。
只他们的马车本就在官道上走着,却忽闻马蹄疾来,下一瞬,由远及近地传来人声高喝:“官府办案!闲杂人等避让——”
音落,官道上哄哄闹起来,人流乱窜,周遭车马也跟着连连避让,小布连忙勒紧缰绳,驱着马往旁边赶,可还没等他们避开,就听外头马声如雷,蹄声阵阵,人群之中,一支箭破空而来,似有贯日之力,“嗡”的一声,直直射在了顾家的车厢上!
力道之大,让整个马车都跟着一颤!
菱书和菱角吓得惊呼,却连忙挡在了季卿语跟前。
季卿语哪遇到过这种事,自然也吓得有些心慌,捂着心口,脸色都跟着白了。
只听外头随着箭矢一道来的马急停在他们跟前,好大官威力喝道:“官府办案,闲杂人等避让,你们没听见吗?妨碍了本官捉拿要犯,你们可担得起这个责!”
小布稳住了车马,不甘示弱地回视:“你是哪处的官!竟敢冲撞将军府的马车!”
没成想,这人射箭时是豹子胆,听了这话,却变成了耗子心,连忙从马上跳下,一脸惊慌失措地拱手认错:“竟是将军府的马车!实在对不住,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见谅!”
小布冷哼了一声:“我看这箭要是射到了你的脑门顶上,我说一句见谅,看你会不会答应。”
穿着官服的小吏连连作揖,看起来要哭:“小人也是一时情急,害怕那逃了十年的江洋大盗就这么跑了,这才情急出手……”
小布哪听他这些胡搅蛮缠,根本装作没听见:“我今日谅解你不得,如今车里这位贵人,可是你得罪不起的!若是将军知道了,定是要你的小命!”
听到这话,小吏更是慌不择路,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是顶着小布的脾气和发怒的眼神,又上前一步——
“小人真是无心之失,并非有意为之!不知是将军府哪位贵人,还请贵人饶小人一条生路!”他高声说着话,一副急着求见季卿语的模样,竟是要上手掀车帘!
小布一惊,刚要把人拦下——
变生肘腋之间,快马直策奔来,到了跟前也不见停步!
就在小吏伸手要掀季卿语车帘时,马鞭挥出,在空中打了一道闪电,直接抽掉了他的手,瞬息皮开肉绽!将撞要撞之间,骤然勒住的马还是直接将人撞了出去——
力道之大,速度之快,小吏整个人飞了出去,鲜血喷出,翻滚在地却嘶哑得吼不出声——
两旁围观的百姓骤然惊呼,各个掩面,见不得这么血腥的场面。
只见这人个头极高,胯|下是名马赤兔,一身黑色劲装,硬朗的面容,眉骨略高,剑眉星目,一道断眉气势迫人,带着刀锋般的凌冽气焰,不是顾青是谁?
顾青把烦人的苍蝇赶走,挑开一角车窗帘,看季卿语坐得还算稳,就是脸色吓得有些白,顾青顿时面色又黑了一层,他们一个白脸,一个黑脸,就这么看了一会儿,顾青从外头伸手进去,往她怀里放了包板栗,哄了人:“先吃着。”
打马走近,围着地上那小吏走了一圈,冷冷开口:“什么人派你来的?”
地上那人痛得直叫,听到顾青问话,整个人都在发着抖:“……小人不懂大人在说什么,小人只是奉命捉拿要犯,无意,无意冲撞贵……”
顾青眯起眼睛,叫胯|下赤兔一蹄子踩上了这人方才被打断的右手上:“等闲人被我抽这一下,应该已经死了,你身手不错。”
那人又是一阵哭嚎,撕心裂肺的喊声叫得不少人都掩面避开,可纵使这般,这人依旧咬牙不放:“……小人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顾青全然不信:“捉拿逃犯……又聚着闹事不走,到底是真想捉拿逃犯,还是什么?”
众人被他这么一说,幡然醒悟,那小吏怕不是故意的,只是刚巧今日倒霉,冲撞上了贵人,这要是平民百姓,指定要被欺压——
只那人还在地上含着血沫开口:“冲撞贵人,怕将军责罚……小人不懂大人……”
伴着话音,众人只见顾青抬手把方才射在车厢上的箭矢拔了下来,转身之间,弯弓射箭,有气贯长虹之姿,射日之力!箭矢离弦,箭锋直指不远处酒肆二楼——
飞矢出弦,破风而去,瞬息又消失在人潮之中,悄无声息。
顾青将古铜大弓抛给小布,盯着地上的人,冷冷开口:“带走!”
与此同时。
酒肆二楼,曹嶙站在凭栏处,双目骤缩——
身后竹屏轰然倒地!上头箭羽夹着一段鬓发,直插竹中,箭羽因为力道,震得发颤!
靠近眼睛下方,一道红线应声破绽而开,在他脸上流下了一道血痕……
第26章 风月事了(一更)
越人歌酒肆二楼, 趿着木屐的小二忙上忙下。
这处酒肆与其他的酒肆不同,二楼的厢房走道是一条响屐廊,据说是仿吴越西施建的, 廊道建的宽厚,却非实心,下头埋了一成排的小陶缸, 肆里的美人、小二各个身系铜铃、身戴佩环,趿着木屐在廊上走时,能叫厢房里的客人听到清越铃响与环佩叮当,真真算得上余音绕梁。
只这一回,坐在厢房内的客人颇觉这声响吵闹, 面色骇人——
抬着坏掉的竹屏出去, 又换了展新的进来,小二们头都不敢抬,就怕惹厢房里穿着青灰色常服的年轻男子生气——这男子坐在酒案前, 用一方嫩青色帕子捂住了左脸,不着细看便知心情不好,美人环佩叮当地来都不敢劝,轻柔慢语还没开口, 见地上丢着几大碇银,便识趣地滚出去了。
只没过一会儿,外头又有脚步声来,只这回环佩叮当是没有的, 只剩下急切,那人来得急, 气息都还未喘允,便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妹婿, 事情可是败露了?”
随着声音一道来的,仿佛是清泉解冰一般,霎时化掉了里头男子脸上的阴沉,他仰起安慰的笑:“二哥不必担心,只是被发现而已,那姓顾的决计不知道是谁做的。”
魏轩捏着把金扇子进来,头戴玉冠,着着金丝青玉袍,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脂粉香,一看便是刚从哪个美人堆里出来的,只额发微乱,倒是还知道急——这人先前惹了祸事,叫魏硕罚了三个月的禁足,谁来劝都不好使,真真是三个月一日不差,只这人又是风流浪子的性子,禁足就像拿刀磨他的鳞,如何不难受?
魏轩想起这事来就后怕,面色忐忑不矣:“我听人说,那办差的小吏已经叫顾青捉去了,你说要是被查出来……爹不会要生气吧?”魏轩徘徊几步,看曹嶙捂着脸,据他的人说是受了伤,才想起来哄,“怨我!无端叫你做这事干嘛,给顾青递了把柄不说,还叫你受伤了……”
今日确确实实让曹嶙给季卿语找麻烦的便是魏轩——
魏轩这人,说得好听是风流,说得直白些,那便是好色,从前看季卿语好颜色,又见他娘是真喜欢,便动了想娶的心思。这样的美娇娘换做谁家妻,谁能说得出一句不满意?况且季卿语还是季大诗人的曾孙女,相貌才情不必说,放在家里是红袖添香,带出去与官绅人家往来,那便是替他在后园争脸,整个宜州城,怕是没有一个比季卿语更适合娶回家的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