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李显不肯召左右庶子陪伴,反把雏鸾阁用做阖家聚首,又挪了李真真自梁王府搬来的陈年紫藤花,种在宝蓝皮蛋大缸里,迤逦向殿顶攀爬。
司马银朱每每见了摇头不语,李显却很喜欢,廊下点缀几棵李花、梨花,花下又置软榻、矮几,把个正殿阙楼装饰成妆楼别苑。
回来迟了,李花落了大半,枝头已是嫩绿青芽。
想是李真真的吩咐,落花都不叫扫,集在旮旯砖缝,风一吹,星星点点自高台落下,飘摇在朱漆廊柱之间,突显出几分小儿女的温馨。
她提着裙子爬上高台,进门就听见韦团儿呱噪的小嗓。
“法门寺三十年一开,再过两年又该开……”
理了理仪容迈进门槛,窗子底下高高低低坐了几个人,见了她都很高兴,李真真三步并做两步近前拉住她手。
“你还舍得回来!”
嗔怪道,“去时说七八日,瞧瞧几月了?可见郡王得你意儿,双宿双飞,便不管咱们了。”
瑟瑟也懊恼,自幼与三姐粘缠,还是头回分开这么多天。
李真真回身指上首道,“我没什么,七姨寻你几回。”
韦团儿乖觉,忙把眼瞟着李仙蕙。
“我也没什么,倒是永泰郡主的好日子定在六月,等你回来排布新房。”
瑟瑟抹唇一笑,她走月余,二姐没浪费辰光,这就全操办好了。
转眼四顾,二哥李重润也在,因居家闲处,只使软巾裹头,穿件重紫襕袍,面前搁着几口细木箱,正帮李仙蕙理嫁妆,手提大串拇指大的东珠长项链,珠光莹润,衬得他通身煌煌如火炬明朗。
至于韦团儿,不再是集仙殿大宫女身份,摇身一变,成了韦氏失散多年的妹妹,序了年齿,排了小字,连韦家族谱还添上一笔,如今乃是韦七姨。
既是长幼名分已定,瑟瑟便缓步上前行礼。
今时不同往日,韦团儿满身珠翠,妆也隆重,飞金的胭脂抹在眼角,不过她还算知道轻重,悬着半边身子没坐实。
见瑟瑟垂首,她忙侧身避礼,摘了压裙边的金镶玉玎珰七事。
滴滴答答四五寸长,当心四幅玉雕小品画,在手里摞了摞,递给莲实。
“不敢拿外道物件儿污了郡主的眼,这东西有些来头,乃是趁着贤首国师面圣求来的,他老人家向来不应猫三狗四的请托,只因是我,才金口开了光。”
指上面玉版画。
“您瞧这花题,是凤凰回首,叼着枝芍药花。”
“果然七姨疼我,自家亲眷,叫我四娘就是了。”
瑟瑟喜欢芍药,已是人尽皆知,国师开光,更是非同小可。
她挨近李真真坐下,就在莲实手里看了看,玉牌触手温润,雕花更是栩栩如生,越看越想起那枚芍药花丢的莫名。
“国师出山了?他不是立下志愿,译完《华严经》前,半步不离太原寺么?”
“他立他的宏愿,圣人要召,还敢不来?”
自抬身价,乃是高门仆婢的通病,韦团儿作态与国师极之相熟,亏得是在东宫,还有所收敛,若在外头酒肆茶楼,定要吹得天花乱坠。
她挪动一下身子,候着瑟瑟缓缓转眼过来,方才语不惊人誓不休。
“况且他原就算家养的和尚!”
这话甚是不妥,李仙蕙几个垂了眼,全当没听见,晴柳等也侧目腹诽,韦团儿可真行,好容易时来运转,麻雀变凤凰,行事还是如此低俗粗陋。
深宅命妇,与和尚往来密切的,神都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原不稀奇,然圣人垂垂老妪,国师亦近六十,如此戏谑,就非但没有说人闲话的乐子,还有些下作污糟了。
韦团儿觉察了,面上讪讪的,唯韦氏带点微妙笑意接了话。
“法藏出家前大出风头……”
李真真小声向瑟瑟解释,“国师的法号就叫法藏。”
法藏,法藏……
瑟瑟含在嘴里念了两遍,贤首国师的名号惊人,乃是高宗亲封,取意众多高僧大德之首,在她想象中老而不朽,优雅深沉,直是半个仙人。
韦氏道,“传说他十六岁路过歧州,偶然瞧了眼法门寺的佛舍利塔,便受佛光感召,剁下一指,焚于塔前。”
瑟瑟从畅想中愕然抬眼,“真的?”
韦团儿神神秘秘道。
“是真是假,我亲眼见的,郡主应我一声保密,我便说实话给您。”
见瑟瑟应了,方压嗓子道。
“除非……他是个六指儿!”
瑟瑟呀了声,既不信名满天下的高僧公然弄鬼,又不信法藏当真弄鬼,韦团儿胆敢议论。
“圣人也由得他?要是我,他既敢要这名头,眼前便得再剁一回。”
李重润觉得十分可笑,侧目来道。
“当面剁人手指?飙起血来,你便晕了。”
李仙蕙久病初愈,面色还有点苍白,因怕韦氏担心,胭脂抹的重些,两颊红粉菲菲,却仿佛有些畏寒,手捂在小肚子上,闻言也摇头。
“四娘专好嘴上放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