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三思饶有兴味地在他脸上来回刮了刮,才揭开谜底。
“实话告诉你罢——今早你在太子膝下尽孝时,阎知微,还有几十车新补的嫁妆,已然打马出发,至于天官的行文、诏书,大朝会通议的结论,不过是走个过场,慢慢儿补。”
“——什,么?”
烛光斜斜打在武崇训身上,把他昂然的身影拉得稀薄。
武崇训刚刚在李显面前积攒起的进击之决心,转眼就被阿耶砍缺个角儿。
他懊恼从前旁听朝会,用心不够专注,远不如阿耶老谋深算,竟当真以为朝会结论能凌驾在圣意之上,胆敢把花活儿耍到御前,还指望撤回来。
“阎公子身家太丰厚,头先送草帖子来,我尚未签,就取回去了,说数目字不对,要添,如此武阎两家根本无涉。至于琴熏,年纪还小,满世界郎君任她挑去,哭就哭一回罢。”
武崇训不置信地转回眼来。
这才明白,阿耶今日登堂入室,兴师问罪,不过是故作姿态。
其实阎知微的死活,根本威胁不着他!
武崇训连连眨眼,气得面色发白,如此说来,他不单没能挽回武延秀,还多送了一个人进去。
“再说救老六回来干什么?”
武三思施施然百上加斤。
“他性子本就偏狭,从前便妒忌你,往后更记恨你,回来向你报复,说不定就从郡主身上下手……”
武崇训不说话了,沉沉看着他,眼眸湿润地近乎滴泪,半晌方道。
“子为父隐,分内事,我不怕替阿耶被黑锅,他要如何,我自应付。”
站起来一摆手。
“阿耶请罢,这里是宗眷后宅,外臣不宜久留。”
第136章
瑟瑟坐在湖上花厅, 因天冷,四面门板都装上了,关的严严实实, 百蝠花窗上用的料丝窗纱,月白色又轻又透,足可借光。
她翻看司马银朱留下的功课, 杏蕊鬼鬼祟祟走到跟前,手里托着个尺把长的窄条檀木匣子。
瑟瑟只当是把扇子,挥手道。
“去去, 过会儿再来。”
“您先瞧一眼。”
杏蕊趋身停在脚踏前低低呼唤。
瑟瑟目光流连书上,只当是答应送武崇训的扇子,杏蕊替她挑了来, 遂心不在焉地打发。
“扇骨好赖我瞧不出, 总之是送表哥,你拿不准,叫二姐掌掌眼。”
“您看看就明白了。”杏蕊凑近些。
瑟瑟眼盯着魏晋阮籍之《咏怀八十二首》,末尾小字设问。
阮籍早年心向曹魏正统,对司马氏的招揽避之不及, 但四十岁后,却陆续出任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的从事中郎,加赐爵位关内侯, 其职虽然不高,但是三朝天子近臣,心腹要职……
单论仕途,可谓是青云直上, 风飘万里。
既然如此,他这满纸离乱悲音, 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
瑟瑟咬着笔杆子思索。
杏蕊侧身挡住小丫头视线,取出一物晃了晃。
辛辣的干姜气弥散,似个明晃晃的鱼钩挂住了她。
瑟瑟倏然醒神,定定盯在她手上。
“扔了吧。”
杏蕊咦了声,诧然登上脚踏来劝。
“做什么不好,偏做红杏,是太缺德,但到底一片心意。”
瑟瑟何尝不明白她的意思。
但凡是个女人,没有不喜欢人家耗时费力,摆弄这些玩意儿来讨好地。
越是大忙人,笨手笨脚不擅此行,越想看他拿短处来为难,武延秀是行伍里的粗人,刀枪剑戟耍得,绣花针、细毛笔拈不起来,做这个真真不易。
“我怕折了寿。”
瑟瑟努嘴指卧房,“表哥做的堆山填海,不缺他这一口。”
瞧杏蕊还舍不得。
“一把花簪原没什么……总之叫你扔就扔了。”
她嗓子痒,一阵干咳,杏蕊忙放下簪子替她拍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