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指向东边耳房。
“她千恩万谢地去了,那东西奴婢还没拆,说是一套水晶笔洗。”
瑟瑟听得不是滋味,沉了沉气,还是没忍住。
“——说与我又如何?连阿耶都知道了,独我不知。”
司马银朱知道她按捺不住此问。
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截红绳,挂住个细巧的金纽子,翻开给她看。
“太子哪有功夫管这些闲事,这印他在宫里得了,转手便交给永泰郡主,郡主又给了奴婢,这两三个月,可派了不少用场呢。”
“阿耶怎么……”
瑟瑟目光一凛,长睫微颤,连武崇训的面皮都有点发白。
拔擢六品以下官员的权力,对储君来说不算什么,落在内廷女官手上,尤其是颜夫人母女这般敢想敢做的人,就是一柄能砍能杀的利器。
瑟瑟不愿往坏处想,又不得不往坏处想。
亏得只是六品往下,若是往后阿耶登基为帝,把五品以上官员的任职也托给旁人,甚至把所有归属于皇帝的权力轻易委派,就别说到底是给谁了……
试问天下间又有谁,能扛得住如此巨大权力的诱惑?
譬如她自己,若有这枚印章在手,早就去寻陈娘子卖人情了。
难怪阿耶能说出以天下赠岳父的胡话,也难怪圣人暴怒,撵他去房州眼不见心不烦,瑟瑟斟酌半天,胸口那团热火拱来拱去。
二姐倚重司马银朱,再三要求她听之信之,甚至说过,有朝一日二姐不在身边,司马银朱便是她绝处逢生之机。可阿耶懒散至此,司马银朱野心毕露,毫不掩饰,她掌控得住吗?
忽地想到二哥的婚事尚无着落,更是一阵忙慌,取中张峨眉自然令她扼腕激愤,万一竟是取中了司马银朱,那不就是第二个圣人么?!
武崇训倒没往李重润身上想,而是另有一番忧虑。
“太子不妥,国之重器,当分而藏之,彼此制衡,若非得一人掌握,亦须是人心所向的宰辅重臣。隋朝设政事堂于门下省,太宗增补御使大夫入政事堂,高宗增设六部尚书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皆为分治手段……不不!”
他立刻推翻了,激动地站起来。
“是圣人不妥,为令天下重视储君,搅乱选官流程,留下偌大漏洞。”
一番话掷地有声,如大耳刮子打在颜夫人母女脸上。
瑟瑟眼都直了,磕磕巴巴道。
“可是,张峨眉已经做到这一步,女史如此,也是为我打算啊。”
武崇训坚决说不是。
“女史如此,便是弄权,不然诸人诸事,她为何今日才说?”
这话太尖锐,直指司马银朱立心不良。
瑟瑟怕她难过,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却没想到她细长的眼睛流光闪烁,满满全是欣喜与赞同,不禁愣住了。
“提携青年进凤阁、鸾台,令他们抄录闭门会议的誊本,由奴婢逐日逐事建档,皆不曾请示。至于丹桂、杏蕊,正如朝议郎与主事,位置要紧,身份微末,一旦为他人利用,后患无穷。”
司马银朱一派坦然,“请问郡马,除此之外,奴婢还有何过错?”
瑟瑟惊诧不已,抬手指了过去。
“女史到底是何用意啊?”
司马银朱并不回答,反而示意武崇训继续,就见他修长的手指插进鬓发,用力揉着太阳穴,满面苦恼。
“女史架空太子与郡主,是为结党;圣人放手权力,不再约束朋党,是为失职;太子回避矛盾,是为庸懦……”
终于厘清了乱麻里的头绪,抬起眼,仿佛跟虚空里的什么人说话。
“如此局面,三五年后,必出权臣。”
第132章
“出权臣?郡马想得倒美!”
司马银朱幽幽冷笑。
“商之伊尹, 秦之赵高,汉之霍光、王莽,蜀之诸葛, 乃至本朝,太宗之长孙无忌,哪个不是一时豪杰, 智计与手段远超同僚?才能压制百官,万人之上。而郡马忧心忡忡,唯恐弄权揽政的……要么是外戚之女, 要么是内廷女官。”
她轻拍了下桌面,声调带着冰冷的嘲弄和揶揄。
“我们这些女人,争权何用?圣人行到暮年, 还得交还给儿子, 有她前车之鉴,我们的野心烟消云散。再说,内帷花样再多,不过是父子、兄弟、男女间的推拉。但朝堂之上,难道比这些?区区外戚女官, 螺蛳壳里翻道场,略有可能;但叫中枢臣服,譬如令魏相言听计从, 能吗?郡马未免太看得起我们了!”
连消带打,说得武崇训额上冒出冷汗,顾不得再瞧瑟瑟面色。
“眼下不能,但, 但,有朝一日……”
“郡马想说什么?”
司马银朱的脊背挺得铁尺般笔直, 一股脑儿替他说下去。
“有朝一日,您辅佐郡主做了镇国公主,开府募官,乃至镇守一方,我们这些小女人,分了些许权力在手,不顾书生气节,玩弄内廷手腕,结党营私?”
武崇训的心头没来由地瑟缩了下,望向司马银朱的眼神颤颤发抖。
说的很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