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听了皱眉,姑姑不在,还有谁敢在御前放肆?又是谁,乌眼鸡似的盯着李家,要捉她们的错处?
就听女皇道,“都低着头做什么?兄弟姊妹这样生分?”
瑟瑟战战抬头,见府监与二哥并肩立在窗下,俱是肩宽腰细,一个么,窈窕生姿,一个么,修长挺拔,真真悦人耳目。
满腔亲情澎湃而来,就听李仙蕙颤颤叫了声重润,“不记得我了?”
李重润诧然盯着三个女孩儿,狠狠眨眼,“二姐、三姐——”
他声音发颤,片刻平静下来,“先请安罢!”
李仙蕙也是热泪盈眶。
韦氏连续四年生了四个儿女,她和李真真、李重润彼此相差不过一岁,襁褓里相伴,学走路时被他抱着大腿摔倒,到分开的前一日,还在拿栗子糕互扔,一晃眼成了人,就要礼节周全的相见。
张易之居高临下,挥挥手,便有宫人推开隔断,搬来藤椅,让她们正正坐在李显夫妇跟前。
韦氏眼角发红,领缘已被汗水浸湿,李显喉头颤抖,不敢抬眼。
瑟瑟坐立不安,几度欲开口,都被李仙蕙摁住。
余光瞥见李真真仿佛入定,直勾勾盯着眼下地衣,又见一女子提对软捶坐在女皇脚边,侧对众人,穿的也不是宫装,不知何人。
李重润眼里仿佛瞧不见爷娘,朗朗道。
“孙儿方才向府监请教,为何住在宫里这段时日,傍晚总能听见钟鸣交响,阵阵回荡,原来这十四年间,城中兴建了许多辉煌寺院,如今从邙山高处遥望,已是浮屠林立,凌云高耸。又说到尚善坊,坊内有座天宫寺,是高祖潜龙时的旧宅改建,风景甚佳,如今舍给佛家,高僧大德云集,更有神秀禅师坐镇住持,开坛辩经时常有精妙之语,孙儿很想游览一番。”
“哦,既是逛寺院,眉娘,你也一道罢。”
女皇的声音懒懒地,却像根针似的,扎得瑟瑟猛然警醒。
张峨眉抬眼笑道。
“天宫寺么?永泰郡主常去,想是逛得腻了,长宁郡主与安乐郡主还未去过罢?不如搭个伴儿?”
瑟瑟大感晦气,这人还真是说得出做得到,明晃晃地冲着二哥就来了。
她心里很不情愿,可是记着女史的教诲,兴兴头头应了。
“你去我也去,我们两个坐轿子,让二哥骑马开道。”
说的似模似样,仿佛自幼相熟,打起马就能玩到一堆,边说边打量张峨眉。
“听说你病了,原想去望望,偏姐夫说你头疼不见人,如今好些了?”
提起武延基,张峨眉面不改色,娇滴滴地谢她挂念。
“原是从嗣魏王身上过的症候,圣人召几回不敢进来,今日才好些。”
“姐夫真是害人……”
瑟瑟点到即止。
“咱们之间原是不分彼此,我跟二姐的宅子都在积善坊,与国公府隔两个路口,往后鸡犬相闻,再进宫来,将好搭你家的车子。”
一本正经,仿佛婚事就是为了贴近张家才缔结的。
张峨眉含笑听着,羡慕李仙蕙有姊妹兄弟护持左右,再加武崇训和武延基,真是人才济济,想砍一刀下去,竟无从下手。
等瑟瑟发挥完,她才捋了捋官绿缎子棋盘格的窄帔子,从容道。
“郡主急着出阁,我也是呀,论年齿,我还比永泰郡主还大两个月呢。”
女皇垂下眸子,慈爱地安慰她。
“晚点无妨,你有你的好姻缘。”
“圣人替我做主……”
张峨眉撒娇,头枕在女皇腿边,满脸依恋,仿佛最乖巧贴心的孙女儿。
瑟瑟一见就站起来,攥着帕子的手背到身后,紧紧捏着直发抖。
张峨眉拧着脖子看回来,眼含嗔怪,妙龄女郎之间暗暗较劲。
“说不定是我嫁的早呢?那郡主就搭不上我的便车了。对了,十几日前冬官上报五叔,说施展不开,两座郡主府得缓一缓,先整修东宫……”
瑟瑟顿时愣了,胆敢当着女皇的面如此表现,难道已经获得了首肯?
她不愿详谈,怕引出女皇一锤定音,含糊道,“日子二哥定。”
“那是自然。”
张峨眉一笑起身,信步掠过瑟瑟,目光从李重润肩头滑落。
她格外打扮过,眉上抹了青雀头,又点了殷红口脂,一反常态地鲜嫩明快,愈发衬托得一双眼清水洗出来的透亮。
李重润脸庞发热,揣着手道,“张娘子客气。”
张易之拍掌,宫人鱼贯出来打高龙凤连珠帐,搬开窗板,顿时四面明亮。
陶光园本就是为秋日赏菊建设,贴墙木架上放了几盆粉红的桃花菊,粉白的木香菊,浑圆硕大的金铃菊。
风一流动,隐隐花香袭人,长席上金盏、银杯亦妥当,还有有玉石、红髓堆叠出的玩器,譬如莲蓬、桂花,皆应重阳之节。
张易之道,“原想仿民间酒家规矩,以菊花缚成窗洞子,可是圣人惜花,怕伤了坏了,只好如此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