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三思听得心痛不已, 差点没一口老血呕出来。
猜到武崇训要拿祖宗基业做人情,万没想到,连自己的职务都不要了!
——那可是扬州大都督!
国朝最富裕州府, 虽是遥领,不能管理抽税,但年底在地官员进京述职, 就这一句客气的遥领,便能宴请结交,拍膀子说两句亲热话!
哪怕顺着大运河顺手做两笔买卖……
这要是交给张峨眉, 照她长袖善舞的本事,抵着一个支点,就能撬动偌大的关系网。
——傻子!
就他这副倾心以奉, 任君采撷的姿态, 甭管对男人,对女人,都不奏效!
他怎么就不明白,情意,当根琴弦, 时松时紧地扥着,才有响儿,全塞到人家手里, 就是跟烂丝弦儿。
颜夫人适时站出来。
“高阳郡王好文采,洋洋洒洒两千字,追古论今,痛陈宗室领要职的弊病, 又以己度人,言说人有妻便有子, 有子便有私心,旁人有私心无碍,分斗家中几亩薄田,宗室内斗后患无穷,且以庶民为斗争工具。”
她忽地一顿,笑晏晏问苏安恒,又问太平公主。
“这话是说到二位心坎儿里了罢?”
太平不屑地哼了声,心道漂亮话谁不会说?
苏安恒却是意外惊喜,刚才还以为要血溅五步之内,留名青史,万没想到峰回路转,武家竟有如此深明大义的后辈,却是教人敬仰的很了。
“草民——”
他一抹眼泪,“郡王着眼深远,远胜草民一点浅见!”
武延基、武延寿、武崇烈等这时终于明白了原委,俱是目瞪口呆。
武延基心道,嗣王好了不起吗?
不过是庆典上的妆点,例同羔羊、花炮,既然三郎主张退一步海阔天空,定然很对,反正下回祭祀,不用逼他去人前说些言不由衷的鬼话,也能光明正大的祭奠阿耶。
武延寿皱了皱眉,道三哥何必唱这高调?
从此武家泯然寻常世家,子孙荫封入仕,从挽郎做起?
转念一想,儿孙自有儿孙福,当初阿耶自以为能当皇帝,这时回想,何等可笑?走一步算一步罢。
武崇烈垂着眼沉沉思索。
读了许多书,自有万丈雄心,可三哥把阳关道一堵,他往后就只能走尚主这一条路么?
皆大欢喜,唯有李显提不起来。
“三郎——”
女皇扬声唤道。
武崇训不在,相王身后的小三郎李隆基耳朵一抖,摇头晃脑站出来,立时被他大哥李成器拽回队列,惹出窸窸窣窣一阵轻笑。
女皇脸上带着‘瞧瞧你本事’的笑,仍是问李显。
“朕令天下官员奉你为座主,如何?”
李显慌得不敢说话,颜夫人便踏前代为解释。
“我朝官员选授,五品以上由宰相提名,报圣人御批。六品以下,天官按制注批,报鸾台审复。圣人理政多年,深感百事在人,识人才能善用。但太子离京日久,人事不知,继位定然掣肘,所以特为您刻了一枚太子小印……”
宫人捧托盘上来,在李显面前揭开黄绸。
“往后,天官考核官员的注批,由您先筛一遍,再报鸾台。”
女皇阔大的广袖舒展,明黄缎面上重重云纹缠绕,僵硬地犹如山峦,李显如履薄冰,垂着眼诺诺连声,说几句不见回应,便又跪下了。
苏安恒皱着眉看太子表现,便很失望。
区区拔擢六品官员的权力,就令他惶恐不安,那武家刚让出来的爵位官职,又会落入何人之手?
说到选官,连公主都只管避讳,不肯出声,武家几位实权人物更不以为意。
方才那率先开口的小郡主很会弥缝,生得就妩媚可人,讨人喜欢极了,说话的声气儿也是伶俐乖巧,恳切向武三思道。
“三郎全是为我……阿公莫恼。”
嘤嘤牵起李显的袖子托付,“阿耶定要替我照看表哥啊!”
缠绵小儿女情态,任谁也不能拒绝,女皇在上首唏嘘心疼。
“这桩婚事果然配的很好,阿显,你可要嘉奖三郎的忠义啊!”
言辞温柔,好像小两口打到她面前,又因她调停和好如初。
武三思牙根酸痛,瞟见李显诺诺答应的同时,面上竟也露出一丝松快,更是跌足恼恨。
连这样人都知道占了武家大便宜,更何况——
他倏而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