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李家受尽践踏,连太平也被迫二嫁,但李旦从未妥协,他的姓名可以改,身份可以改,却绝不与武家结亲。
而李显一俟回京便安排瑟瑟下嫁,身段之柔软令人鄙夷。
魏王愚蠢,梁王狡诈,皆不是儿女良配,李显却像饿极了的乞丐,什么脏的臭的都塞进嘴里,太平因此深深地瞧不起他,更因他身为李家魁首却无意庇护弟妹,而感到一种格外的羞辱失望。
“你来献牺牲也无不可,不过,是以武家郡王身份,还是李家郡马?”
指桑骂槐太平也会,故意疑惑地咦了声。
“近日有个书生大放厥词,请废除武氏诸王公爵,返乡闲居……”
“这等狂悖之语,岂能任由朝野流传?”
李显一听,忙慌乱地表示此事与己无关。
“圣人!还请下令有司捉拿!”
瑟瑟万没想到阿耶会做如此反应,惊愕地一瞟。
太平亦是措手不及,反应过来,便带着一阵风冲到李显跟前,猛拍神案。
“哈!你反说他狂悖?!”
案上酒爵扑簌簌应声而倒,连累得奉祀烛火摇曳欲灭。
——大大不吉之兆!
四平八稳的光禄卿吓得面目煞白,呃了两声,却不敢上手阻拦太平,幸而武攸暨也在左近,他反应倒快,踏步上前来,双手稳稳按住桌子,压声劝阻。
“殿下当心!这可拍不得!”
太平瞪眼嗤笑,武周唯一代之主,再传无人,这香火灭与不灭,有何分别?
傲然看向李显,只见他悻悻低下头,并不敢斗嘴。
瑟瑟看得心潮迭起,指甲掐进肉里才没叫出声,满脑子问为何姑姑在御前如此肆无忌惮,又想阿耶为何对她的跋扈束手无措。
她却不知道李显面上虚弱,心里也是愤愤不平。
太平从小就倍受宠爱,什么事都敢做,什么话都敢说。
当年宫中传言李贤是圣人的长姊韩国夫人所生,只为掩盖妹夫与大姨偷情才栽在圣人头上。这话他们五个都听见了,独太平敢捅破窗户纸向高宗求证,李显至今记得他憋成猪肝色的尴尬表情,再三道,“朕爱二郎甚也,甚也。”
太平高声向李显叫阵。
“这道上疏不曾加封,自递进公门,被各级官吏层层验看,已是传得沸沸扬扬,不独神都,就连长安仕宦公卿之家也都听说了。”
第79章
颜夫人瞧李显面色讪讪, 太平趾高气扬,便施施然一揖手。
“圣人,苏安恒的上疏压在才人手中已经二十日了, 确如公主殿下所说,朝野物议频频,不如趁今日, 做个了结罢?”
太平求之不得,痛快地抢话。
“异姓不封爵,除非有力挽狂澜的功勋, 功高如秦琼、程咬金,爵位亦止于国公,所以百姓心中王爵便是宗室。如今李家有亲王, 武家也有, 李家有郡王,武家又有,更有嗣王、郡公、县主,一应封赐不低于宗室,且人口更多, 百姓分不出渊源,只会问,武家大王比李家还多, 到底是谁的天下?”
颜夫人叹气,就着她的话反问,“那殿下以为,如今是谁的天下?”
太平滔滔的追问打了个梗。
颜夫人推开武攸暨和光禄卿, 逐一扶起银爵。
“圣人既立太子,诸事便已分明, 殿下又何必急于一时?”
太平嘴唇微张,想解释什么,颜夫人当然不会给她机会,踏着腾腾的步子转回女皇跟前,朗声道。
“国之气运,尽系君王一身,李唐也好,武周也罢,圣人千秋,便有国运万世,臣等愿圣人足驭千花,万寿无疆!”
众人忙跟着低头祝祷,瑟瑟嘴上念念有词,心里叹服不已。
几次三番地,颜夫人就是有本事把私心掩盖在堂而皇之的大道理底下,噎得太平无可反驳,而她仿佛赢得很没有意思,还要再吃半子。
颜夫人笑得很从容,胜券在握。
“其实殿下不必为苏安恒掩饰,他那道奏疏的题眼,哪是爵位?”
太平真的招架不住了,难堪地望向上首。
“庶子胡言乱语,不足为虑……”
颜夫人带了捉狭的笑意,注意到李显额上冷汗涔涔,已是吃不消了。
“苏安恒长篇大论,两百余字,比了又比,兴了又兴,字里行间,强调圣人年事已高,难以承担繁重国事,而太子春秋正盛……”
太平后退一步,戒备地看着她。
二十几年了,颜夫人和上官永远侍立女皇左右,比夫君儿女更亲近,比重臣男宠更贴心,上官十五岁便为女皇侍书,朝夕默默,犹豫影子,颜夫人却句句带刺,很是讨厌,她不明白女皇为什么重用颜夫人。
但直到今天太平才发现了她的妙用,她比天下人都坦然,只说事实,哪怕那是令人尴尬万分的事实。
“太子自来石淙,每夜咳嗽不止,无法入眠。臣昨日奉圣人之命,陪相爷与太子商议要事,青天白日的,他竟坐立不安,几近昏厥,反而相爷之高龄,精神矍铄,神采斐然。”
颜夫人踏近太平,目光灼灼地总结。
“可见人的精力本事与年岁无关,臣以为,太子当趁圣人有心有力之时,勤练弓马,调气养息,往后才挑得起这副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