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辞摇头担保。
“郡公放心!豆饼、高粱混着喂,吃得可好啦,不过良马都爱蹦跶,老关着不行,奴婢带它跑过两回远道儿,呵,这脚程快的,真是匹好马!”
他羡慕地叹气,“毛色也好,油光水滑的!”
武延秀心中大石落地,态度软和下来。
“我哪有那么笨,做了坏事还留下把柄给人?早扔洛水里了。”
他看三哥眉头拧起来,是要训话的意思,忙谄媚地撇唇一笑。
“上回人多,府监新提携那马屁精贼的很,不好说咱们兄弟的私房话,我还忘了恭喜三哥,娶到美娇娘啊!”
他倒是会攀扯,提到瑟瑟,武崇训的脸就板不住了,笑意一闪而过,立时故作严肃地寒声教导他。
“那是你的嫂子!人后胡言乱语罢了,当着她的面儿,不准失了礼数!”
“……我又不是说她丑。”
武延秀悻悻,懒散地起身踱步,叽叽咕咕辩解。
“三哥你是不知道,她头回进宫,就轰动了整个太初宫奔去瞧美人儿,连府监都啧啧称奇。我那日在校场,听说了赶去,竟已觐见完了,远远在门楼子上瞧了眼,也不真切。”
他边说,边又刹住了笑,目光灼灼地盯着武崇训。
“听说太子儿子女儿一大堆,最疼的就是这个幺儿,百依百顺……真叫人羡慕,三哥这就是运道来了,挡也挡不住啊!”
武崇训心里有数,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六郎眉眼如画,生得太过俊秀风流,反不如样貌丑的儿郎有亲缘,从小就被人耻笑戏弄,被阿耶苛待,被长辈嫌弃,直到张易之兄弟做了男宠,天下人才恍然大悟,原来男人长得好,也能捞到饭辙子,看他时眼神愈发复杂。
因此武延秀但凡与人论及男女,总要巴巴儿强调,他不屑倚仗容貌行事,对有这样嫌疑的旁人,譬如控鹤府的年轻主簿,更划清界限,极尽鄙夷之能事。
“你在千牛卫服役,没有丁忧之说,也不用服丧,但大伯生你养你……”
桌上搁着一副黑白围棋,武延秀正弯腰盘弄。
灯火辉煌,照亮他无名指上一枚极宽的镂空银扳指,四方框正,赤金游龙的纹样少见,镶了细细粒青金石点睛。
听了这话,他抬眼一瞥,冷笑道,“生果然是他生的,我没法剔骨刮肉还给他,可他几时养我了?”
他一向是这么夹枪带棒,令人生厌,武崇训却同情他少年丧父,耐心劝说。
“魏王府查封了,大伯的后事无人出头。”
武延秀嗤笑了声,挑眼看过来,语气十分不驯服。
“二叔与他手足情深,也不吭声么?”
立储与赐婚的旨意同时下发,梁王府巴结新太子的嫌疑,谁也洗不清,武崇训向来庄静自重,不屑于剖白,此刻也不得不道。
“亏得千牛卫慢来一步,来得及为大伯沐浴、小殓,不然单衣入棺……”
其实当时乱作一团,远不及亲王该有的贵重,但何必说出来叫他难过。
“……停灵在景运门内的法云道场,控鹤府认势不认人,我去瞧了眼,棺木不大好,不过礼不可废,四郎这几日在道场守夜,你下了值也当……”
看他满脸关我甚事的神气,忍耐道,“无论如何,你该去上柱香——”
一语未了,却见武延秀抻直了腰身,凉凉瞥来一眼。
武崇训登时住了嘴。
就见他把头一偏,竟然笑了,“待我阿耶入了顺陵,再上香不迟。”
“你这说的什么话!”
武崇训板着脸叱了句,就见斗笠暗影下他剑眉一挑。
忽地明白了他言下之意,却是又惊又怒,瞠目瞪他,恨他不留一丝余地,非要把残酷的真相揭开,于人于己又有何益。
原来武周虽以武为国姓,但宗亲子孙并不葬入孝明高皇帝武士彟的昊陵,反而尽数陪葬孝明高皇后杨氏的顺陵,以至如今顺陵规模之大,已超过李唐高祖李渊的献陵之两倍。
武承嗣能否入顺陵,便可见在圣人心里是否有罪,也可见魏王支脉还有无翻身的机会。
“三哥是明白人,何必与我拉扯些父慈子孝的闲话?我自生下来,可曾沾过他一点一滴好处?如今他惹了圣人的厌弃,我倒要表白表白,惹祸上身?”
怪他不体谅,退回椅上坐着,解开衣襟亮出青紫的淤痕。
“千牛卫早晚操练,一个月只歇四天,累得我半死,还守夜?人家死了人,亲戚可都紧着劝,活人要紧。”
瞧他眼露同情,轻嗤一声,“我可比不得三哥,袖着手做那亲王——”
武崇训顿感如芒在背。
武家兄弟都有爵位,但唯有武延秀实实在在办差,千牛卫虽不是香饽饽,总比他们高谈阔论的强些。难为他,没有父兄提携,自闯出条路,但凡武延基有这份心气儿,魏王府又怎会一败涂地?
心疼他吃尽了没来由的苦,指茶壶,“喝口茶润润,朝辞,去喊桌客席。”
“不敢当!”
武延秀并不领情,指尖夹住一颗白棋子,当是打水漂那样猛弹出去,铛地击中桌上茶壶,哗啦啦茶水溅了武崇训一身。
嘴上道,“三哥别回回见了我,耳提面命,总是教训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