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颓丧无魂,但她还是维持着大家闺秀的体面和风度,她拉过鹿嘉渺的手,像第一次见他时拍了拍,“上次矜白来见我,奶奶老糊涂啦,还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这几天,我好好想了想……”林姝贤看着鹿嘉渺,满目慈祥,“你们好好的就好。”
林姝贤最近总会犯糊涂,分不清白昼黑夜,梦境现实,只是忽然很想敏敏。
想她绕着自己叫“阿妈”,问自己讨糖吃。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有的没的话,但鹿嘉渺都认真听着,一一应了。
许久之后,她才看向不远处的藏矜白,浅笑着说,“矜白,我和这小孩儿单独说几句。”
门被掩上,林姝贤撑着枯骨一样的身体往里挪了挪,“孩子,坐着吧。”
林姝贤告诉了鹿嘉渺一段往事,一段……本该埋在藏家的阴影里,永远不被翻出,却又刺得人心泛疼的故事。
那是许多许多年以前了,整个商界第一次出现那么大的洗牌,连藏家的根基都动到了。
藏家在那几年浮浮沉沉,陷入低谷,有了几个想取而代之的竞争对手。
那场绑架案就是这时候发生的。
那时藏家有一场几乎能决定是否加冕的商业合作。
但那场合作的利益太大了,觊觎的人也太多。
藏媛敏那天正带着小矜白一家三口出门说去准备什么,路上就出事了,车祸。
或者说是,绑架者得不到想要的,恼羞成怒,现场撞的。
“其实……当时都没死。”林姝贤嗓子里挤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恍若一个沙哑的老钟,带着很重很沉的痛苦。
“那个负心汉拒绝了对方的要挟,抱着合同逃了出来……”林姝贤苍老的瞳孔上泛开薄泪,更显浑浊不堪,“他抛弃了敏敏。”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鹿嘉渺的心脏也仿佛被狠狠刺了一下。
那时候还很小很小的先生,在欢声笑语和父母的爱里出行,本该充满期待的旅途,却遇到了灭顶的灾难……他本该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的。
却在那场灾难里,经历着无法承受的恐惧和血腥……
在死亡里,被最信任的人抛弃。
他们只能看着火海燃烧,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人慢慢死去。
“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林姝贤声音变得很轻很缥缈,像带着哽咽和悔恨,“那时候合同已经在签了。”
她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她记忆里,藏家最风光的那天。
大厦前是一重一重的红绸,所有名门望族都想在藏家蹭一份彩。
礼花……晚会……推杯换盏,歌舞升平,一切都热闹得不行。
她就是在那时候明白为什么带来的合同上沾了鲜血,而她的敏敏生死未卜。
她当时脑袋空白了好久,心痛又心慌,但目光之下是不可一世的繁华,所有人都在祝贺着藏家。
祝贺着,这永远站来利益之巅,如神明般的家族。
说来可笑,她当时挂断那个绑架电话的理由竟然是——或许她已经不在了,为此赌上藏家的百年未必值得。
那么冷血又残酷。
也是后来,她完美完成了那场带来无尚荣光的合作,才匆匆赶赴现场。
医生告诉她,其实还有气儿的,只是病人不想活了。
那是她第一次失控跪倒,她看着被从母亲怀里强制剥离出来的小矜白,撕心裂肺地想扑回去找妈妈,不停哭喊着,“不要丢下我……”
几十年过去了,一切回忆起来,还恍如昨日一般,就像做了场恍如隔世的梦。
后来,她能抬指便将那些人处理干净……却总觉得生活缺了点儿什么。
再后来,又收养了一个和敏敏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小姑娘。
只是可惜,她也没有好好爱她。
“我亏欠他们良多,再也还不上了。”有温热的泪滴在鹿嘉渺的手背,林姝贤像是把那些藏着腐蚀骨血的话都说出来了,像把骨血划开,让人看了那些光鲜亮丽背后的冷血和腐烂。
“替敏敏啊,多陪陪他。”这是林姝贤对鹿嘉渺说的最后一句话。
毕竟藏矜白是她的敏敏在这世上唯一的遗念了。
等藏矜白再进屋时,他正看到藏老太太在给鹿嘉渺戴什么。
他走近才认出,是母亲当年那份未完成的生日礼物——一个求了许久,天天念经祷告换来的平安符。
母亲其实不信这些,但老太太吃斋念福,她总觉得能庇佑她。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天天刺破手亲手缝的。
分明冷血薄情,却用亲情的温墙困了她一辈子。
藏老太太拖着这口气,像就是为了补全这份遗憾,然后留给敏敏爱的人和他的爱人。
藏矜白牵着鹿嘉渺离开前,藏老太太忽然叫住了他,很轻很轻地问了句,“你带他去过那里了吧。”
她像是并不等待任何回答,只又缓缓说,“把我葬山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