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逼得蓝凌水师全部退回深海里的岛屿进行补给、修补船只、轮换将士、更改战术。
在这段停滞期里,司绒以为封暄会趁机轮换将领,谁知他没动,半点儿没动,一切维持在停滞期之前的模样。
“想什么呢,晕不晕?”巡船刚在水上漂了个弯,封暄搓了把她的脸,问。
“没晕,在草浪上驰骋,与在海浪上打弯都是一样的,”司绒望见侧前方一片倾斜的山峦,“到了?”
两人站到船舷,九山呈上一张港口草图。
船速拉缓,风跟着安分下来,流淌过司绒的脸庞,让她微微眯起眼睛:“这一片都要作港口,建起来得费不少功夫。太子殿下腰包还鼓着吗?山南的金山都快搬过来了吧。”
“阿悍尔豪富,公主不掺一手么?”封暄用眼睛一寸寸地覆盖眼前的景象,低头对比手中的草图。
脑中铺开巨幕,透过这海、这山,他可以看到陆地上纵横的商道,然后在脑中初步构建出港口的模样,估算容量与流动量,试算这港口能给唐羊关带来多少市舶之利。
“阿悍尔山高路远,同殿下借道可以,掺一手就越线了。”司绒老实道,她一贯在如何与北昭保持进出平衡上很谨慎。
“孤邀请公主掺一手。”封暄拿炭笔在图上做了几处修改,便卷了起来,看向司绒。
他用的是“孤”,在北昭的层面上邀请阿悍尔分一杯羹。
司绒转个身,背靠船舷,姿态放松,也是馅饼递到口中却不买账的模样,轻声说:“阿悍尔不掺和。”
“渝州港口建成,海域直通阿悍尔的商路就能从这走,距离缩短近一半。”封暄给司绒盘着入股的好处。
这分明是又要把阿悍尔绑死在北昭这条船上,司绒伸手按住他的嘴唇:“殿下要更换阿悍尔商道,此事我们可以再商议,若是拉阿悍尔入伙就免了。”
他们谈和时用的四个字就是“和而不同”。
彼时的共识在施行时又出现了细微的分歧,封暄重在前者,司绒重在后者。
封暄锲而不舍地想要把阿悍尔和北昭绑死,他的推进手段和从前相比,称得上怀柔温和,搁在镜园那会儿,封暄或许已经把此事拍板了,而今日,他借着出海巡港才在言辞间把此事挑给司绒。
甚至他只抛了个话钩子,引着司绒一点点咬上来。
然而司绒自始至终对两国的合作度卡得很死,鱼儿只想畅游,半点儿不咬钩。
封暄把司绒的手指放在齿间,不悦地咬了一口。
司绒吃痛:“封暄,你!又咬!”
她身上没有哪儿没被咬过,这人压根是属狗的。
封暄松了口,司绒锐锐地盯着他,紧跟着想到另一件事儿,勾着他的玉带往前一拽,问:“榷场新拟的通行商货何时批给我?”
“没瞧见。”
封暄偏头,望向远海的深蓝之色,巡船往回调转,一圈圈儿的涟漪还未来得及荡开,便被深蓝处重重推来的海浪吞噬。
“就放在你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搁在所有奏折上头,”司绒含笑,捏住他下颌往前掰,“我耗心耗力算了五日,殿下可别晾着我。”
榷场通商有个致命缺陷——经济压制。
司绒在回了阿悍尔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北昭地大物博,在榷场通行的商货品类极广,阿悍尔人民适应久而久之会导致阿悍尔过度依赖北昭,一旦掐断榷场这条供应,阿悍尔内部必然出现混乱。
短缺的商货遭到哄抢抬价,民有怨怼,阿悍尔的乱象自内生起,甚至连经济都会自下而上崩溃。
简直不费一兵一卒,便可以捏死阿悍尔的命脉。
和亲是两国相交最弱的手段,且多是惨烈收场,女人沦为政治博弈的牺牲品,左右不了局势,只能用短暂的盛开换几日表面和平,青山之下埋忠骨,也埋有潦草下葬不得归乡的芳魂。
战争代价过大,拖累的是百姓民生,这一点司绒在哈赤后营看得清清楚楚。
阿悍尔与北昭若有冲突,经济绞杀将会是最有效也最可怕的手段。
这怎么办呢?
“你不惜在当前的商税上吃亏,也要在商货品类的需求度上和北昭尽量拉平,是觉着有一日我会掐断榷场,信不过我?”封暄由她掐着下颌,把着她的腰往上一提,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显然有气。
司绒上半身都悬在船舷上,风霎时从身后卷来,她晃了晃,死死抓着封暄,笑:“吓唬我啊?”
封暄不说话。
司绒饶有兴致地居高打量他,点点他的唇,主动地把双手交叉到他后颈,说:“我信你,但百年之后呢?守成求稳有时候不是坏事。”
“我往前进一步,你便往后退三步,”封暄揽着她的腰身,“司绒,我有时候真想把你捆起来,看你能退到哪儿去。”
“我也想把你捆起来,”司绒往下瞟一眼某处,意有所指道,“让你进退都拿捏在我手里。”
封暄往前走一步,和她紧密相贴:“你捆。”
“我不上当,此刻说让我捆都是骗人的,你会反捆我,”司绒捧住了他的脸,“我没退,司绒没退,阿悍尔要与北昭稳中求和,司绒只想越线放肆。”
太子殿下被这句话捋顺了毛,罩住她的后腰,同时抬起下颌,索吻的意思很明显。
晴日的阳光十分平滑,穹顶和海域都是澄澈的蓝,两人倚在船舷上,背靠这极简的天地,接了个清浅的吻。
返程抵岸时,狂风猖獗,天边重云滚滚,封暄捻着指尖沾的一点儿细沙。
“变天了。”
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甲板上,日落之后,这天便如被啄开了个口子,兜头的瓢泼大雨将寂寂山岭浇了个透。
一串战船首尾相衔,安静地停在屏州河畔,外舱连灯都不挂,隐藏在雨幕与漆夜里,犹如蛰隐的黑色长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