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愧疚、自责、自以为是的弥补、用自己换家人安全的决定,都成了什么?
成了一场笑话。
戴沅的死跟他没有关系,他的舅舅不应该被戴家迁怒,他也不用跟戴亦莘这样混乱地过了三年。
他放弃了他的国内生活,朋友、喜欢的专业……他都放弃了。
霍佑青气得发抖,可他没想到手机里的声音才是今日对他最大的轰炸。
表哥痛苦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在做什么?车祸……车祸……”喉咙里发出的腔音仿佛困兽的悲鸣,“佑佑,我没爸妈了,你没有舅舅舅妈了。”
电话之后发生的事,像一场默剧。
霍佑青站在满是消毒水味的医院,看着周围人的嘴一张一合,他不知道那些人在说什么。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死了,如果不是死了,他怎么一点知觉都没有?
不想动、不会哭、不觉得疼、什么都做不了。
他像个外面鲜活内里死去的尸体,无助地守在医院,等舅舅舅妈醒来。舅舅还欠他一顿亲手做的饭,他记得很清楚。他也跟舅妈说好了,周末他要陪舅妈去理发店染发。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葬礼当天,他好像陡然活了过来,随后五脏六腑都觉得疼痛。疼痛让他站不住,直挺挺往下倒去。
世界在他眼前变成一个光怪陆离的洞,他看着繁杂的颜色一点点褪去,最后变成毫无温度的黑色。
他被黑色困住,只能哭泣。
葬礼后的第三天,霍佑青独自踏上路程。
表哥这几日一直没有跟他说话,葬礼过后就径直离开了。他知道他表哥生他气了,是他罪有应得。
如果表哥打来电话的时候,他没跟戴亦莘斗气,他就能接到那个电话,就能及时赶到医院,而不是等远在国内的表哥匆匆飞到m国。
他和表哥都没能见到舅舅舅妈最后一面,见到的只是两具冷冰冰的躯壳。
“放手。”霍佑青唇瓣发抖,他弯下腰不知道第几次去扯戴亦莘的手。
戴亦莘仰着头看他,素来美貌的脸蛋此时憔悴狼狈得不行,琥珀眼泪光闪烁,“别走,别离开我,我下次不会不让你接电话了,我会改,你别丢下我。”
若说原来有同情,会退让,如今他心里什么都没了,非要严格地整理他的情感,那便只剩下恨。
他不想跟戴亦莘多说废话,对方已经从他家里一直发疯到机场。他想他现在已经够控制情绪了,为什么戴亦莘还不放过他?
他对戴亦莘、对戴沅、对戴家都没兴趣。
那是他们家的家事,却偏偏要把他扯进来,仿佛他是一个没有自我的物件。戴亦莘喜欢他,戴沅就来抢。戴沅来抢他,戴亦莘就发疯扮成戴沅的样子。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霍佑青白着脸拿出手机,给戴家的管家打去电话。
不到十五分钟,戴父带人出现。戴父不愧是生下两个疯儿子的人,很知道怎么对待戴亦莘,不过五分钟,就把人强行塞上车。
戴亦莘被带走的时候,霍佑青似乎听到对方的哭声。
从胸腔里发出的震鸣哭声。
似乎……
就算真听到,又如何,他不在乎,就像戴家不在乎他是个人。
那天戴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假惺惺地又说了一句他真的很遗憾,就离开了。
半年后。
霍佑青再次见到戴亦莘。
戴亦莘出现在他租的房子外,这一点他并不意外,以戴家的本事,想查清他的地址很容易。
霍佑青当没看到门口站着的人,用钥匙开门。出租屋很小,摆不下什么东西,他提着超市购物袋进来,反手想将门关上。
一只大手生生挡在门与门缝中间。
门缝外是戴亦莘的脸,缝隙仅能露出他的一只琥珀眼。
如濒死之蝶,那只眼死死盯着门里的霍佑青。
第三十章
很早之前, 霍佑青就觉得戴亦莘长了一双兽类的眼睛,无论是颜色,还是给人的感觉。
兽类的眼睛可以露出弱势一方的可怜, 也可以让人不寒而栗。
此时,那双兽类的眼睛不错眼地盯着这边,目光像是变成了实质的手或是旁的什么,正在一寸寸抚摸霍佑青的脸。
走到生命尽头的枯黄色蝴蝶,在感应灯的照亮下,倏地展开蝶翼,美而璀璨。他什么话都没说,像是单纯过来深深地看霍佑青一眼。
戴亦莘将被门压红的手抽回。
霍佑青则是面无表情地彻底关上门。
他关好门后, 开始给自己做晚餐。出来半年, 他已经学会做一些简单的菜, 味道说不上多好, 只能说可以入口。
他没有因为舅舅舅妈的离世而采取什么自虐的行为, 他只是在试着独自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