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市长似乎睡眠不足而头晕,话刚说完,闭了闭眼,手抬起来扶了扶额头,从抽屉里取出一支复原剂,没避开乔抒白,给自己打了一支。
乔抒白觉得他话里有话,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狐疑地慢慢问:“什么叫一段时间,展慎之要去哪里吗?”
展市长摇摇头,说:“他不会去哪。”
他注视着乔抒白,眼中像藏着很多秘密。
乔抒白认识展市长两年多,严格意义上说,他的外表并没有变化,然而眼神的疲惫肉眼可见。
展市长干燥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好似有些耻于启齿一般,开口道:“抒白,我以前对你有偏见,对你的看法也很浅显,觉得你出身底层,没过过好日子,只想往上爬,对慎之只是欺骗和利用,没有感情。现在知道我不是每件事都正确的。你很在乎他,我们合作这么久,我知道你不是我设想中那种道德缺失的人。”
“慎之是耶茨最重要的成果,肩负着众多责任,”展市长说着话,眼神有些空,好像是痛惜,也是不舍,声音也愈发低沉,“在他必须开始承担责任前,我作为一个父亲,也希望他能过几天开心日子。我给他从小的陪伴太少了,也没想过,他现在能有一段自己的感情,其实是幸运的。”
乔抒白不明白大部分他说的话,觉得展市长像是独自担负了太多秘密,太久无人可说,所以对自己宣泄似的倾诉,因此没有多问,纯粹地倾听着。
只是飘飘然的心重新掉回了地上,不安又不甘地鼓动着,发觉自己和展慎之,可能仍旧不会像那些真正幸运的人一样,在一起就天天开心,事事顺利。
第66章 礼物(二)
展市长办公室的桌上摆着一个金色的铃铛。
或许是有些年头了,铃铛的表面已稍稍氧化,不过镂空加上柔和的金属光泽,仍然让它看起来精致无比,不像是现时代的审美产物。
展市长说得虽多,却太过含糊不清,大概是发觉乔抒白实在听不懂,模样很迷茫,他就沉默了下来,似乎犹豫着,究竟该不该让乔抒白了解这个秘密,深深地陷入了痛苦的动摇之中。
乔抒白盯着铃铛发呆,起先是想着展慎之,想着想着,又忽然想起,安德烈要求的蛋卷他还没买,他决定买三份,给金金,安德烈,展哥各一份,因为展慎之上次拿走了爆米花,可能也喜欢这些——铃铛便响了起来。
它响的很规律。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展市长坐直起身,瞪大了眼,按了一下铃铛,响声停了。
他站起来,看着乔抒白,眼神又放空了几秒钟,仿佛在这几秒里,内心又经过了百次纠结,最终下了决定,说:“抒白,你跟我来吧。”
乔抒白跟着展市长,来到了飞行器中心。
一打开门,鼎沸的人声传入耳中,原来军事禁区的人都聚集到了这里。
广阔得望不到边的黑色胶坪上,停放了无数破损的,新的,旧的金属飞行器。
穿着军装士兵和工装的修理员匆匆地走来走去。
远方转换站的巨大铁门打开又闭合,消毒和清洁的白烟从深黑色的门里冒出来,不断有飞行器进出着。
回来的飞行器舱,门打开后,便有穿着外部操作服的人从飞行器中跌跌撞撞地下来,旁边的同事聚过去搀扶,托着他们的手臂,往休息处走。
乔抒白注视着眼前充满不祥之兆的景象,停住脚步,忽然想起两年前的夏天的那则传言:天幕即将损坏,耶茨太阳会穿透进来,耶茨即将覆灭了。
“抒白?”展市长发觉他的驻足,回头催促。
他快步跟了上去。
展市长的飞行器一直没换过,比一年多前更旧了些。
上飞行器前,展市长先让工作人员拿了一套外部操作服,给他穿上。
操作服很闷,紧紧贴着乔抒白的皮肤,有一股消毒剂的味道,头罩卡得很紧,一穿戴好,便隔绝了大半外界的声音,仿佛进入了静谧的宇宙。
展市长对他说话,他听不见,呆呆看着,展市长反应过来,按了一下他头罩上的按钮,嘈杂的环境声音才重新出现在耳畔。
“难受吗?”展市长问他。
乔抒白摇了摇头,爬上飞行器,他们沿着黑色的隧道向前,来到耶茨外部。
这一次,泛黄的泥浆与乌黑的天空没有再使乔抒白感到惊叹和恐惧。他低下头,通过飞行器半透明的窗子向下看,忽然发觉汹涌的浪潮中,好似有些红色的信标一般的东西起伏。
“先带你去看耶茨的地下,”展市长的声音响起来,顿了顿,又说,“我真不知该怎么和你解释,更不知道怎么和慎之开口。”
乔抒白转头看他,他的面色灰败,声调沉郁,照理是耶茨的掌权者,却好似已看不出任何意气风发。
“不过他总得知道的。”他低声说。
飞行器的驾驶舱很狭小,按钮做得粗糙,有些按钮上头字母已被磨去了一部分,窗上也有不少磨花。
这时候,忽然下雨了。
黄色的雨点,锤打着透明的飞行通道,展市长告诉他,这颗星球的夏天来临了。
“比预期早了六年,休眠的海洋生物也要醒来了。”
来耶茨时,展鸿正值壮年。
他接受了永生处理,被寄予厚望,雄心勃勃地准备带领他的团队,为人类实现第一次跃迁卫星城计划。
耶茨计划已探索完毕的这颗叫做哈维塔的星球,星球和星系都是年轻的,如果与地球类比,大约处在新生纪早期,雨水充沛,绿意盎然,没有人类的天敌。
然而,抵达后的景象:“你也看到了。”
“为了建造这座城市,我们培育了很多种形态的劳工体。数量远多于你能想到的。”展鸿驾驶着飞行器,打开透明通道的门。
下降离开保护通道,他们进入了真正的星球环境中,雨珠把透明的前窗染脏,飞行器被风吹得抖动起来,乔抒白抓紧了把手,才不至于被晃得离开座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