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青寺墓碑的后面。
纪眠之捧着玫瑰站到墓前,半蹲下身子,用纸巾一点点把积灰的墓碑擦干净,把花放下。
“她这么爱干净, 怎么受得了墓碑这么脏啊。”
江凛垂眸看着蹲在地上的纪眠之斟酌着开口说,“我们都以为你知道的, 你刚回来那阵在这一呆就是几个小时——徐姨当时留了话,不让我们来看她,让我们给她找个背着纪叔的地随便葬了就行。”
红玫瑰鲜艳欲滴, 花瓣上还沾着水珠,花店老板娘喷的, 一阵风吹过,水珠一下就散了,多待一会都不愿意。
纪眠之也是。
她没回答江凛的话, 自顾自的拿出刚才买的劣质打火机把那根红绳烧了, 一堆灰,在的时候是根有分量的绳子不过几秒的时间,风势助长火势, 红绳尽数化成飘渺的灰尘。
爱意就此消弭于世间。
然后她站直, 等待发麻的腿缓过劲,偏头对江凛说, “今天晚上能不回去吗。”
“能。”
两个人开车去了悦庭。
今天阴天,阳台上灰扑扑的一片,石榴树也光秃秃的,孤零零的立在阳台一角。
卧室房间门被轻轻带上,窗帘半掩,纪眠之就那么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反复低眉看着手里的照片,脸上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江凛没进去打扰她,走到阳台处给周莉打了一个很长的电话,久到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他站在房间门口,驻足了大概几十秒,里面仍旧是静悄悄的,没有哭声。
反常的让人心悸。
他思虑片刻,终究是搭上门把手往下压,然后打开灯。
刺目的灯光赶走黑暗,手里的照片被抽走,纪眠之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耳畔伴随着江凛极轻,还有一丝踌躇的声音。
“阿宥,你别不说话。”他喊她阿宥。
纪眠之抬手挡了下头顶刺目的阳光,不易察觉的阖了下眼睛,等到适应房间的亮度之后,她动了下僵直的身体,缓缓用沙哑破碎的喉咙发声。
“你为什么也喊我阿宥。”
“为什么连你也喊我阿宥。”
两句话说完,她眼泪往下掉,成颗成颗的砸在江凛的手背上,很烫,然后转瞬变冷。
江凛的眼底蕴着几缕不忍,薄唇翕动,想说些什么,结果被纪眠之打断。
现在还没到供暖的时候,空调也没开,许久不住人的房间冷冰冰的,气流流通沉着静谧和压抑。
纪眠之垂眸,胡乱的擦了下脸上的泪,带着悲怆,“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怎么能这么对我。”
房间里一声声荡着她的发问,窗外夜幕发深,像是巨大的漩涡,轻而易举就能把人吸走。
江凛并肩和她挨着坐,不经意的看着窗外夜景,也在想为什么。
没看到那封信之前,他仍然和纪眠之一样顽固的认为徐舒婉是个不合格的母亲。可是在一沓照片夹杂着几张密密麻麻的遗嘱和一封信的时候,他也想不通。
他给周莉打电话,电话那边的周莉好像是在上课,中途让学生自习后,走到一旁和他讲过去的事,事无巨细。
那些被他们所有人全然忽略,或者斤斤计较的小事,毫无征兆的跳出真相。
阿宥不是阿宥,阿宥只是阿宥。
徐舒婉是过食安眠药离开的,清早纪青寺下完葬,一身疲惫还没来得及洗去,下午就听到她不在的消息,床边的小灯亮着,桌上放了一封信,短短的几行字,大意就是交代自己的身后事。
短短几天,两场葬礼,艳阳高照的六月让人陡然心寒,那一整个暑假都很沉默,篮球场上没有球打在篮筐的撞击声,也没有人争着去江家门口摘石榴,大家都很平静。
影子被拉长,江凛兀自出声,“可能因为你是她的亏欠吧。”
他慢慢组织语言,“她没办法去接受一个那么像她的纪眠之,这太亏欠徐先生。”
特别是连后来面临的抉择都那么相似。
“也可能是对你的亏欠,她用最恶毒的话语去诅咒纪家,但是离婚后依然坚持要了你的抚养权。”
纪眠之抽了几下鼻子,扼住汹涌的情绪,用力捏着膝盖上薄薄的布料,“那我宁愿她一辈子都不说出口。”
要瞒就瞒一辈子,要藏就藏一辈子,为什么还让她知道,是不甘吗?还是她也后悔了。
她把照片一张张收好,站起身,什么都没说,随便找了个空荡荡的抽屉,锁了起来,然后拿了换洗衣服进了浴室。
浴室的水声沥沥,夹杂着哭声。
江凛悬着的心骤然放下。
哭出来就好了。
隔日,江凛醒来的时候,习惯性的往旁边一捞,结果空空荡荡的,冰凉一片,瞌睡一下就跑了,他揪了件外套披在身上,下楼。
油烟机繁忙的工作着,水龙头汨汨的流着水,厨房有香气传出来,透明玻璃门能看到纪眠之忙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