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一天,身上出了很多汗,纪眠之拿出睡衣去浴室洗澡,淅淅沥沥的热水兜头而下,排气扇嗡嗡的响着,热气环绕。
她坐在床边,揉了揉有些红的眼角,翻开了相册。
一本相册翻到尾很快,零零散散不过几十张照片,照片背面被人贴心的记录上拍摄的年龄和地点,很娟秀的字迹,从纪青寺小时候到纪青寺读大学前,每年都会有几张照片。
老式相片册子,没有空照片的地方都是白色的插页,照片这种东西,人在的时候看个热闹,人没了看个伤心。
她不愿意看第二遍,顺手放在床头桌上,动作幅度略微过大,不小心掉落在地,有了年岁的相册瞬间散了架,七七八八的照片散在一地。
纪眠之弯腰,目光定格在角落里一张照片上。
是徐舒婉和纪青寺的合影,她下意识的看向照片背面,然后倒推了下时间,应该是他们谈恋爱第一年拍的。比起那张巨幅婚纱照,简单的一张热恋照更比不算什么,她疑惑的是,为什么这张照片出现在这里,刚才她翻相册的时候,分明没看到。
胡霓有看见过吗,她知道吗?
隔日一早,纪眠之穿戴整齐的下楼,客厅墙上古铜色的钟刚过七点,桌上摆了几样简简单单的早餐,看起来更像是京港风味,她眼神晦暗的拉开椅子坐下,一言不发的喝粥。
从她的位置像外看,客厅南面连同阳台的地方像是有一个面积不小的院子,五颜六色的,还能窥见藤编摇椅一角。有说话声,乱糟糟的,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门哗啦一声被拉开,胡霓换下真丝睡衣,一袭剪裁得当的旗袍,依然搭着一条披肩,脖颈上绕了一圈圆润莹白的珍珠项链,身后跟着两个斯文儒雅的中年人。
纪鹤山和纪向亭一路絮絮叨叨的跟在胡霓身后,无非是担心她自己照顾不好自己,轮流把她接过去照顾之类的话,倒是孝顺的紧。
又是哗啦一声,门被关上,两个人看到在桌前的纪眠之皆是一顿,满腹劝说的话都止于喉口,眼底皆是一片晦暗。
“吃好来房间一趟。”胡霓刚浇完花,随手把花壶放在柜子一格,态度依然不清明,总是淡淡的。纪眠之想,可能大门大户千金小姐出身的都是这样。
她简单的“嗯”了一声,权当没看见还站在阳台门口一动不动的两个人,继续低头吃。
纪向亭比不得他身旁的纪鹤山冷静自持,率先撑不住,疾声厉色的问,“你来干什么?”
她放下白瓷勺,抬头挺肩,直直的望过去,“来看看胡女士。”
纪向亭冷哼了一声,背过手,嘟囔了一句,黄鼠狼给鸡拜年。
纪鹤山就没那么难糊弄了,青山厚重般的面容,扬起一抹酷似纪青寺的笑,举手投足间的姿态都像极了一位合格的长辈,“阿宥来了,怎么不提前来个电话,二叔好去接你。”
她站起身,长椅后撤,与装潢不菲的地板相触,想起一阵刺耳的声音,纪眠之掩在背后的手骨节发白还发着颤,纪鹤山比身边的草包难对付多了,说话滴水不漏,知道她最在意什么,就偏要提什么。
“接她做什么?母亲年纪这么大了,谁知道她来安的什么心?”纪向亭不屑的嚷嚷,表情有些狰狞,那股被西装领带短暂掩藏的纨绔本质暴露无遗。
纪眠之也没什么胃口继续吃,也不吝啬告诉他们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她这次来就没打算让他们安生,“听说蒋家已经调回来了。”
伴随着卧室门被带上,纪鹤山的表情也有一丝破裂,外套扣子被他解开,“你上次从京港回来不是就开始盯着她了吗?她来你都不知道?”
纪向亭最近一直在花天酒地,哪还顾得上这档子事,如今听着纪鹤山的不满,也就是象征性的讪笑几下。
胡霓今天的精神不是很好,从纪眠之进卧室开始已经抚了很多次眼睛,眼下也隐隐可见青色。
“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来,就是想看看您过的好不好。”
胡霓摇头笑了笑,一语道破她,“是来看你爸拼了命护下的纪家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纪眠之大大方方的承认,卧室光线很足,很淡的花香,是从阳台外的小院子里飘来的。南方天气温暖和煦,许多花开的正盛,一片连着一片的花,有些品种她见都没见过。
“你想听到什么回答?”胡霓转了下手腕上的镯子,轻啄了一口浓香的咖啡。
“大厦将倾,不复存在。”她答。
“如你所愿。”
整整一个上午,胡霓把她想听的,不想听的,通通讲了一遍。
等到十二点的钟声被敲响,谈话也随之落幕。
纪眠之站起身,坚定的表达自己的想法,“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如果你想看你爸拼了命护下的纪家像昔日的京港纪家一样如浮萍薄絮一样就散掉——”
胡霓话还没说完,就被纪眠之打断,她早已没了一开始的平静,神色激动,双目发红,仿佛下一秒落下的不是泪,是血一样,“胡女士。”
“所以您当年也是如此道德绑架我的父亲,用您抚育他的恩情,要挟他妥协,去让他拦下所有罪责,换你们的荣华富贵是吗?”
“他受了纪家那么多年的恩惠,一条命而已,换得整个纪家多延续数十年,多划算的买卖,怎么你和徐舒婉一样想不开呢?”
“那个位子,都是我亲手送他上去的,我用一通电话换他权衡利弊后的妥协,不可以吗?”
纪家内斗严重,亲情淡薄,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下一刻都是推你入深渊的刽子手,胡霓做事风格也一如既往的利益最大化,为了整个纪家放弃区区一个纪青寺而已,只是一个早就被她放弃的纪青寺而已,算不得什么。没了纪青寺还有纪鹤山,再不济还有更容易掌控的纪向亭,还有绵绵不绝的纪家小辈,总有一个出彩的。
可是纪眠之想不通,她把即将要逼出眼眶的泪又憋回去,近乎控诉的质问,声音大到连一堵门都隔不住,声线是发紧的涩,“为什么不能是纪鹤山和纪向亭,偏偏是纪青寺!”
“因为他最有用。”胡霓云淡风轻的态度像是在嘲讽她的愚昧,连一个眼神都吝啬于她。
“疯子,你们就是疯子。”她咬着牙关,硬生生逼出这么一句话,然后上楼迅速收拾东西,拎着那本相册和行李下楼路过沙发上的人时,她停了停,把徐舒婉常说的那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他们。
一报还一报。
回程的飞机上,她无声的,歇斯底里的哭了一场,如果不是那么一通电话,纪青寺不会折腰妥协,她不会和江凛分开,不用在外漂泊数年,纪青寺会一如既往的温声问她晚饭要吃什么,今天开不开心,明天要做些什么。
就连条条康庄大道都是纪青寺给她铺好的。
可是都不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