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温的手有些冰凉,他面无表情地接过弓箭,冷冷看向正作势打算往府衙门上泼油的王昌,缓缓举起弓箭,对准他的眉心,拉满弓。
弓弦发出细小的嗡鸣声,同十多年前那一幕很像。
晏温胳膊上的伤口因为用力再度爆开口子,鲜血浸透袖摆,滴滴答答往下滴,仿佛催人性命的滴漏。
王昌肥胖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笑,他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忽然一阵冰冷的风声,下一瞬,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所有人瞬间没了声音,几百人的街道上针落可闻。
忽然,“咚”的一声,王昌肥胖的身躯倒地,紧接着人群中有人回头看到了握着弓的晏温。
……
门外的声音愈演愈烈,沈若怜能听到拍门声,和许多曾经熟悉之人的呼喊声。
她抱着双膝紧缩在床里侧,将下巴埋在腿间,咬着唇不发一言。
直到那砸门声和一声声喊着“倒油!”的声音响起,她看了眼裴词安,扯着苍白的唇角,嗓音颤抖却故作镇定地笑道:
“待会儿若是人闯了进来,你别阻拦,你身上有伤,莫要再伤了你。”
裴词安眼睛一红,攥着匕首的手紧了紧,站在她身前,“公主说笑了,臣不可能不管你。”
沈若怜笑了笑没说话,打算若是真被他们破门而入的时候,她就主动站出去,不要连累了裴词安才是。
然而等了片刻,门口突然没了声音,她疑惑而警惕地与裴词安对视了一眼,随即门外爆发出人群慌乱的奔跑和呼喊声。
“杀人了!”
“要命了哟!杀人了!”
“太子殿下杀人了!!”
沈若怜瞳孔骤缩,指甲掐进掌心,张了张嘴想同裴词安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一个字音。
又过了没一会儿,隔壁院落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外面很快又归于平静。
房间里安静到沈若怜能听到狂躁的心跳声,她背靠在墙上,勉强撑着自己没有倒下去,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冷汗,脑中思绪纷乱而迟缓。
虽然并未看到方才的场景,但她却觉得自己似乎亲历了一切一般。
……
晏温带来的二十多个暗卫各个武艺高强,再加之他那一箭的震慑,所有人被镇压的镇压被驱离的驱离。
若非府衙门口掉落的熄灭的火把,几乎没人相信这里曾发生过一场荒诞的闹剧。
李福安坐马车赶来的时候,只看到眉心正中羽箭倏然倒地的王昌。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薛念射的箭,然而视线一转,就看到太子缓缓垂下的手和他手中的弓,殿下手臂伤口流下来的血顺着弓身又一滴滴落在地上。
他眼皮猛地一跳,几乎是连滚带爬从马车上下来,扶着殿下下了马。
人群清场后,李福安和薛念还有县丞等人跟着太子往府衙走,到了门口的时候,太子却调转了步子,朝着隔壁院落走了过去。
几人跟在身后,到了房间门口,晏温对李福安挥了挥手,语气无波无澜,“不必跟着了。”
李福安知道此刻太子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便将身后人全都拦了下来,自己和薛念一左一右守在门边。
房门关上,隔绝了日光,房间里又暗又阴冷。
晏温面容平静地走到椅子上坐下,视线定在自己的手心。
他忽然想起方才人群中察觉到的一道视线,那视线太过强烈,他看过去的时候,便见到了在废弃的寺庙那晚,王家村那个跟他讲起阿黄的小男孩。
男孩肉嘟嘟的脸上不再扬着笑意,瞳孔中是深深地恐惧和震惊,别人都在逃窜,就他站在那呆呆看着自己,随后又看向他手中那张浸了血的弓。
晏温忽然扯了扯唇角,扯出一脸惨淡的笑,眼底情绪剧烈颤动,轻声笑了起来,一声胜于一声,全身止不住轻微颤抖着。
随后他身子向后摊靠,后仰着头,双手撑开覆在脸上。
冷光透过窗户打进来,空气中有漂浮的颗粒物,死一般寂静的房间里只有晏温隐隐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片刻,门外响起敲门声,李福安的声音小心翼翼透进来,“殿下,有事禀告。”
停了片刻,晏温喉结滚了滚,将手放下来,“进来。”
李福安推门而入,脚步比方才更加仓促,凑到晏温跟前轻声耳语了几句。
晏温神色一凛,眸底情绪几经翻涌,最后又尽数归于死寂,淡淡对李福安道:
“去隔壁将裴词安叫过来,孤有话同他说。”
……
裴词安不知道外面现在到底如何了,也不敢开门,一直守在沈若怜身旁。
直到李福安过来叫他,他才将桌椅挪开,开了门,“李公公,请问外面现在如何了?”
李福安扫了眼里间的沈若怜,轻声安抚:“现下都已经平息了,公主别怕。”
说罢,他又看向裴词安,“劳烦裴大人跟咱家过去一趟,殿下他有话同您说。”
裴词安看了眼沈若怜,叮嘱道:
“你在这待着别乱走,我去去就回。”
沈若怜还保持着环抱双膝的姿势,闻言乖巧地轻点了下头,目送裴词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