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上任时,他也锋芒过,也傲气过,也日日夜夜想着如何一展抱负,在家乡做出一番事业。
但现实催人老,三年下来,征兵,打仗,荒年,剿匪……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都让人精疲力竭。
他的锋芒在日夜忙碌却不见其效后,也慢慢消磨了。
但他还年轻,依旧热血未凉。
正因如此,听说卢栩的一番作为,他马上就派人到处打听这卢栩到底何方人士。
登州虽小,但也有酒楼到观阳学过炒菜,他们县中还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铺子因为去观阳去得早,早早就占了一个名额,如今靠卖麻辣烫在县中过得十分不错。
因此,崔县打听卢栩比贺承业还快,卢栩还在路上盖茶棚,他已经知道卢栩姓甚名谁,在观阳有什么生意,还打听到了卢栩一路上和贺承业称兄道弟。
卢栩这样的商队在隆兴州府排不上号,在观阳都排不到最前面,可到了登州,那就是几年不遇的大商队了,尤其他还带着几十车粮食货物。
崔县令打听清楚,也顾不得什么官威不官威面子不面子了,先把人弄进城再说。
毕竟这样的大商队,光是入城费也够他县衙一两个月开支了。
他们登州凭什么留住卢栩,难不成还能是随时都可能塌方的破败小城楼么?
必须得他去。
卢栩不知原本这位崔县令生怕他们不进城,直接绕城北去,还认真琢磨一番要不要到城外去接,不过思来想去还是给自己留了面子,早早命人去城外看着,随时给他报信。
这不卢栩还没进城,他就到街上迎接了。
卢栩稀里糊涂地受到了优待,心情自然也是无比之好。
人家堂堂一个县令犯得着对他一个小商人用什么鸿门宴吗?
卢栩自认自己还没那么大脸。
他一路遇到本地人多了,对登州开放的民风也渐渐习惯,还颇有好感——这种直来直去的行事风格简直太合他胃口了!
见崔县令确实是没啥架子,他也放开了,一顿饭下来,虽然没称兄道弟,也已经推杯换盏,相见恨晚。
崔县令想将他挽留到登州,但卢栩执意要北上去永固县,他也只有遗憾,“别瞧我们登州小,但是人口不少,每年冬天我们也缺粮食,唉……”
崔县令见说不动他,饮了一杯酒,捏着酒杯不禁又苦笑出来,“也只有你们隆兴这样富饶的地方才会酿如此醇厚的好酒,前朝时,我们登州用粮食酿酒都是要治罪的。”
他将杯中酒喝光,又感叹起来:“我自小生在登州长在登州,苦读多年,去了京城科考才知道世界之繁华,在京中赴宴也才尝过如此醇厚的好酒。”
卢栩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听他这么一说,就有点不知所措,连端酒杯都迟疑了片刻。
崔县令什么人,为了留他和粮食面子都不要了,见他动摇哪会错过,当即拉着卢栩又是一番推心置腹的哭惨,硬是哄得卢栩答应留下二十车粮食。
风一吹,酒一醒,卢栩快要哭了。
怎么浓眉大眼的厚道人竟然利用他同情心?
果然能在登州干县令的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第二天卢栩一脸便秘地履约去登州粮铺卖粮食,看见崔县令那叫一个精神抖擞春风满面,好像昨晚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苦不得志的人不是他。
卢栩咬牙,这局是他输了,学习了!
崔县令自知理亏,也没压价,按登州粮食市价当场收购当场卖,一分钱利润没赚,全按收购价卖给百姓了。
卢栩收了银子,心情好转,没忍住又吐槽起崔县令来:“崔大人,我以后又不是不来了,登州又不大,何必非要留这么多粮食。”
崔县令得了便宜,以春风化雨的态度陪卢栩说话,“我们县城不大,周边百姓还是不少的,你瞧,二十车粮食哪里够卖?”
他搞的也是限购,除了稻米,一人只准买一斤。
而稻米的价格更是高到让卢栩咋舌,他留在登州的可是没舂的稻谷,价格比观阳的精米还贵。
崔县令身为一县之长,自己都舍不得买。
卢栩同情心又泛滥起来,那点儿上当的怨气也散了,反正时日还早,大不了后面他们走快点,赶在入冬前再往北送一趟粮食。
想着想着,卢栩还真心实意为登州计划起来:“崔大人,我瞧登州也没什么像样的客栈,日后商队多了总不好都借用驿馆,不如修建几处大些的客栈酒楼?”
登州小,本地势力不如大县那样盘根错节,崔县令既是本地人又好说话,卢栩打算把登州当个商路上的重要停靠站。
既然打算做停靠站,那当然不能吃住太差。
就昨晚那个驿馆,又破又差不说,理论上也只能官用军用,他一个普通小商人占用官方驿馆也实在不是回事。
一次还情有可原,次数多了可就说不过去了,万一将来谁想搞死他,就这一条就够把他扔去吃三五年牢饭。
他还是老实花钱住民间客栈吧。
不过崔县令听他是这个建议,就打起哈哈。
他对卢栩昨晚说的商路计划当然是很心动的,还愿意给卢栩提供各种帮助,前提是不花钱。
没办法,他们登州穷啊!
三年了,他想修的水渠还没影,想盖的粥棚还没盖,想修的城墙还是要塌不塌。
客栈?
他们驿馆都没钱修缮,还盖客栈?能将就睡就行了,哪儿那么多穷讲究?
不管卢栩怎么游说,崔大人就是一个态度: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