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五块……十块……”
“奶奶……”宴执陌眼眶通红,握紧奶奶干巴巴的手,摇着头,让她别数了。
姚仙蝶充耳不闻,她的灵魂已经彻底回到了曾经的时光,满心只有她家孩子快迟到了,她的孩子要赶紧去上学了。
她把钱数出来,抖着手,从车窗塞进坐在驾驶座上充当司机的管家的手里,漆黑的眼珠程亮地注视着管家的双眼,如同当年那般,一字一句认真地嘱咐道:
“师傅,麻烦把我家孩子送到学校,一定要安全到学校,麻烦您了!”
“……”老管家颤巍巍地捧着手里皱巴巴的钱币,眼泪早已流了满面。
姚仙蝶焦急地催促道:“师傅!您快走啊!快走啊!我家孩子就快要迟到了!”
老管家泪眼婆娑地看向宴执陌,无助地举着掌心的零散的纸币:“少爷……这……”
宴执陌喉结干涩地滚动,狠狠闭了闭眼睛,强忍内心的绞痛道:“李叔,走吧……”
老管家攥紧手里的钱,颤抖地抬起手,把住了方向盘,缓缓踩下了油门。
天上的风雪渐大,姚仙蝶迎着风雪,颤巍巍地抬起步子。
恍惚间,一道年轻瘦小的母亲的身影出现了在了雪地里,奔跑着,气喘吁吁,紧紧地追随着前面的车,车上坐着她疼爱的孩子。
风冷风吹拂她白皙的脸庞,白色的雪花在她黑色的发梢间翩跹。
渐渐的,她的脸被风吹皱了,她的黑发被雪染白了,她笔直的脊梁被风雪压弯了。
年迈的母亲一瘸一拐地在雪地里踉跄而行,她以为自己跑得好快,跑了好远,然而实际上,她只往前行进了不到两米。
她纯净的灵魂在雪白的世界里逐渐变得轻盈透明,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脚步好轻,一步一步,好像就快要迎着风雪飞起来……
“噗通”一声。
姚仙蝶猛地栽倒在地上。
“停车!”
宴执陌一把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跑到奶奶身边,将她搀扶起来,颤抖地将手指放置在了她的鼻子下面。
指尖轻颤。
眼前一黑,整个世界瞬间天旋地转。
“奶……奶奶?”
身后,宴青雄的手臂从简安眠的臂弯间重重地滑落,他一屁股坐在雪地里,仰头望着这苍茫的天地,张大嘴巴,无声恸哭:
仙蝶……仙蝶啊……我的仙蝶啊……
……
姚仙蝶到底没有撑过这个新年,走了,新年还没有过完,便要办丧事了。
依照姚仙蝶的遗嘱,一切从简。
宴祖义是在葬礼上赶回来的,一看到棺材里面蒙着白布的人形,瞬间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
“妈,对不起!我来晚了,妈……你怎么走得这么快啊……我还没来得及见你最后一面,你怎么就走了啊,妈……”
宴执陌沉默地走过来,忽然一把揪着宴祖义的衣领把人拽起来,红肿的双眼视线冷漠地俯视着手里的宴祖义,根本完完全全、一点都没有把他当成自己的父亲。
“宴祖义,你跟我过来,奶奶临走前给你留了一些东西,我给你看看。”
宴祖义一开始还在挣扎,听到是姚仙蝶临走时留给自己的,顿时不再反抗。
他甚至还在心里想,姚仙蝶是不是心里还记着他,会不会给他留了什么好东西。
宴执陌给宴祖义看了姚仙蝶临走时,别墅区的监控录像。
录像经过剪辑,从姚仙蝶拽着宴执陌,踉踉跄跄地跑出屋子开始,一直到姚仙蝶倒在雪地里为结束。
宴执陌把宴祖义一个人留在屋里看,一共也就短短十分钟,然而过了足足三个小时,宴祖义才恍恍惚惚地出来了。
他不是走出来的,他是爬出来的。
宴祖义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布满皱纹的脸上全是泪痕,白发稀疏,也跟一只脚要踏入棺材似的,惶惶不知今夕何夕。
他整个人就像失了力一样瘫软在地上,任凭旁人怎么拉拽都站不起来。
他张大了嘴巴,想要痛哭,但却好像被扼住了咽喉一般,发不出声音。
他只能一边无声恸哭,一边在雪地里,一分一寸地跪行,偶尔被管家拽起来,走了两步,又很快滑落在地上,放眼望去,沿途一条全是他的膝盖滑出的轨迹。
好不容易爬到了棺材前,再次看到那块冰凉的白布,终于忍不住发出了真情实意的哭声:
“对不起……我错了,妈!这次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要什么继承人的身份了,也不想再争什么家产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回来啊,妈,我只要你再睁开眼睛,看看我,妈,妈啊……”
简安眠望着眼前的场景,内心没有丝毫的惋惜和可怜,只觉得恶心。
宴祖义曾经都对宴执陌做过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如今看来,宴祖义对于自己的父亲,同样没心没肺。
“这应该是宴祖义这辈子第一次承认自己做错了吧,”宴执陌站在宴青雄身边,冷眼看着宴祖义的痛哭流涕,嘶哑的嗓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多讽刺啊,人都没了,现在才知道后悔了,活着的时候,都干什么去了?还害得奶奶在离开的时候,才记挂着他……他凭什么可以被奶奶记在心里?凭什么?”
宴青雄声音很轻:“凭他是她的孩子。”
宴执陌瞬间扼住了声线,半晌,他干涩地张张嘴,嗓音嘶哑地低喃:“我不会原谅他的……一辈子都不会,他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