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梅伦得到了唯一的安慰,从此总算与自己和解了。
·
时光如书页哗啦啦往后翻,日升月落,光阴如梭。
小沈酌的语言表达能力似乎有一点缓慢恢复的迹象,偶尔能多蹦出几个单词和短句,但他还是不喜欢开口。
绝大部分时间,他都是自己玩,自己看书,自己蹲在花园秋千下默默地观察蚂蚁。每隔十天半个月他会被卡梅伦拎去办公室检查功课进度,被冷嘲热讽一番,没关系反正听不懂;然后被他哥强压心梗指点一番,再懵懵懂懂地回安全层。
回忆如此一页页往后翻。
与此同时,hrg实验室里的那个“容器”也一天天地发育成熟了。
人造躯体被浸泡在001号培养箱里,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对同龄人天生的好奇,每次沈酌被领去hrg实验室的时候,都会趴在透明玻璃壁上,好奇地观察那个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孩子”。
“想跟这个小弟弟玩吗?”容器培育项目的主任是个中年人,半蹲在培养箱边,笑眯眯摸着沈酌的头,“不行哦,小弟弟还没睡够呢。”
“……”
沈酌清澈的眼睛里映着人造容器没有生气的脸,少顷歪头问:“睡、睡不……着……?”
按沈酌当时混乱一塌糊涂的语序,他想说的其实不是“睡不着”,而是:“为什么他睡着了,醒不来?”
“要发育满三岁才有可能醒,还要再等一段时间呢。”项目主任耐心地回答。
小沈酌点点头示意明白了,半晌才指指容器,又指指项目主任:“孩……你、你的……孩子……”
它是你的孩子。
项目主任一愣,随即失声笑了起来。
“……是啊,是我的孩子。”
他眼底带着感慨、复杂又混杂着骄傲的神采,注视着透明培养箱中紧闭双眼的人造孩童,低声道:“我亲眼看着合成的,我亲自一手培育出的……当然是我最完美的孩子了。”
“——乔主任。”卡梅伦站在走廊尽头,“帮研究组看看数据。”
“哎!”那位项目主任回过神来,站起身快步迎上前。
走廊另一端,沈酌仍然趴在那里,两只雪白小手紧紧贴着玻璃壁。
原本要转身回实验室的卡梅伦站住了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弟弟。
小沈酌经常是个沉浸在内心世界中的孩子,但当他盯着那具人造容器时,瞳孔中倒映着溶液里那张惨青的小脸,连一眨都不眨,像把身后整个现实世界都忘记了,专注得简直瘆人。
卡梅伦突然了产生了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
自己的弟弟仿佛并不只是趴在那里盯着培养箱,而是在专注地倾听着什么,在与那个没有灵魂的容器进行某种抽象的、隐秘的,成年人无法窥见的诡异沟通。
……不可能。
一丝荒谬寒意不知从何而来,顺着脊椎猝然传上卡梅伦的脑髓。
一定是错觉。
“沈酌!”
小沈酌依依不舍地扭头望向兄长。
卡梅伦严厉地伸出手:“过来,别在这里打扰别人,回安全层去!”
“……”小沈酌耷拉下头,温顺地走上前,被卡梅伦一把拽过胳膊踉跄了几步。
兄弟俩的身影越去越远,身后培养箱的玻璃壁上,悬浮着一道扭曲黑影,静静注视着小沈酌年幼的背影消失,脑电波辐射顺着空气向外一圈圈扩散,如同千万道蛊惑的私语。
然而这偌大的实验室中人来人往,没有任何人能听见恶魔的低喃。
·
人造容器的大脑发育比想象得还要顺利,在培养箱中发育到三岁时,它的大脑神经突触甚至超过了2000万亿个。
这意味着,很快它就将拥有接纳001号地外精神体的能力了。
在这段时间内,沈如斟带领的第一代hrg实验室出了很多成果,包括针对遗传性糖尿病、多种精神疾病以及癌症的基因免疫等等。她在抑制肿瘤基因方面的研究堪称功勋卓著,后来发展成了针对多种癌症的基因治疗,意义重大,影响深远。
如果沈如斟关于全人类平等进化的梦想真能实现,那么有朝一日,人类将永远不再受到很多遗传疾病的折磨,癌症这个词将在她手上彻底变为历史。
所有人都翘首盼望着001号地外精神体附身于容器的那一天尽早到来。
但卡梅伦却发现,那段时间沈如斟突然一反常态,渐渐开始拖延项目进度。
她越来越经常地站在培养箱边,对着那个从诞生起就丝毫没有改变过姿势的幼儿,注视着那张青灰色僵冷的人造面容。
她的眸底闪烁着一丝隐秘的犹豫和迟疑。
那天清晨当卡梅伦结束彻夜工作,准备起身离开实验室时,却看见自己的母亲站在培养箱边,眼神仿佛在盯着容器,却又好像透过了这具苍白的人造躯体,凝视着虚空中不可见之物,淡薄晨霭将她侧影勾勒出了一道冰冷的轮廓。
“母亲?”卡梅伦站住脚步,内心生出一丝不对,片刻后走上前:“你怎么了?”
“……我在想一件事,”沈如斟慢慢地道。
卡梅伦皱起眉,听见她问:“……人类真的生而平等吗?”
“正因为人类先天不平等,才需要我们从后天追求平等的进化,hrg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此啊。”卡梅伦满心疑窦,“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太累了,母亲?”
沈如斟摇了摇头,终于收回望向人造容器的视线,定定地转向长子:
“我们真的可以相信那个地外精神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