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分钟后,大夫脱了手套,目光不动,试图透过林织羽的口罩看见点什么:“口子都不深,洗澡的时候水温别太烫,注意点儿就行。”
宁昭同连忙道谢,拎着林织羽出门。林织羽反手握住她的手掌,看了她好几眼。
宁昭同知道,但没有回应。
下午回了咸阳,苏笙一看林织羽脸上那几条痕迹,心疼得眼眶都红了:“哎呀!我就说这大冬天的往山里跑没好事!你们一堆五大三粗的大男人,临到关键时候一点用都没有,怎么都不护着一点……”
吴琴和崔青松也问了几句,听说没什么大问题,这才放了心。
林织羽还是很懂事的,朝几位长辈露了个好脸色,但很快就一脸浓浓的倦意,说要休息了。宁昭同当着众人的面跟着他一起进了浴室,弄得大家都挠了一下头,面面相觑。
不过等两人出来,宁昭同还穿得整整齐齐的,满心古怪就化成讪讪一笑,同时有点惭愧自己思想不健康。
林织羽朝众人颔首示意,浑身都泛着淡淡的红,头发还润润的披在脑后。苏笙连忙把吹风机递过来,林织羽道谢,转身进了房门。
“妈妈,今天我留在老房子这边,”宁昭同跟苏笙搭话,“让他们早点回去收拾下吧,明天就出发了。”
苏笙早就准备好了,把地址和密码递给聂郁,让他带着家里人去安顿,几个老的就不动了。众人陆续出门,韩非牵着孩子回头看了宁昭同一眼,宁昭同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自己心里有数。
林织羽一觉睡到晚饭时分,出来吃了半碗粥,回去继续睡了。崔青松有点担心,宁昭同安慰说没事,但自己也没吃多少,不多时就放了碗,进了林织羽的房门。
“还疼吗?”宁昭同问。
林织羽没睡着,但神情恹恹的,不搭话。
宁昭同放轻手脚拧上门锁,脱鞋上床,把他抱进怀里:“没话跟我说吗?”
他身体又僵了一下,而后把脸埋在她怀里,闷闷道:“你都知晓了。”
“我知晓什么我知晓?”宁昭同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只知道我不舒服的时候你就会不舒服,你受伤的时候我也会有点难受。”
在阿拉斯加的时候她在雪地上摔了一跤狠的,而他好多天走路都有点别扭。今天他伤成这样,自己虽然没有屁股疼,但总觉得身上不太对劲。
他收紧了手指。
“嗯?”她握住他的手掌,将他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大卜,同寡人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他有点恼,执意要将手握起来,却被她不容拒绝地一一展开。来回多次,他气得眼眶都有点红,一把把手抽回来:“陛下!”
她抬腿搭在他腰上,直接把他扒住:“不许动,今天必须说清楚,不然打你屁股。”
“……陛下!”他好生气,“陛下明明都知道了,还想问臣什么?”
“织羽,我真的不知道,只是猜测而已,”她叹气,探头亲他一下,“你为什么会共享我的痛感?”
她都知道了。
他抿了一下嘴唇,别开脸:“不是痛感。”
“不是?”
“臣……我会分享,陛下所有的感受。”
哪怕心里早有些猜测,宁昭同此刻也有些说不出话。
看了他片刻,宁昭同问:“为什么?我是说,这是怎么做到的?”
林织羽掀了掀睫毛,上面有些湿润痕迹:“陛下知道,何谓牺牲吗?”
“……祭天的牲畜。”
“然,”他颔首,“牺牲是与天交换的筹码。”
她喉间堵得厉害:“你跟天做了什么交换?”
他慢慢坐起来,灯映出皮肤下血管的痕迹,淡淡的青色。他将手指介入她的指间,她反手握住,温热的、单薄的质感。
他道:“臣为活祭。”
她呼吸一滞。
活祭可以指鲜活的祭品,也可以指虔诚的信奉。
“祭……什么?”
“祭天。”
“为什么要祭天?”
他神色突然变得异常柔和,有温柔的倦意在眼里:“陛下以一身断九州兵燹五百余年,活人无数,功德圆满。天地能知,自该封个神位,受一缕香。”
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什、不是,我什么时候说我想当神啊?!”
看她不似作伪的慌乱,林织羽安抚地按住她的手背:“陛下,天地封正,不是求来的,自然推不掉。”
天地封正。
她看着他的眼睛,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你为活祭是什么意思——不对,封正不是对动物修炼的说法吗?我是大活人啊!”
“陛下是这方天地的异数,不能算人了。”
“……你怎么骂我?”
他很轻地笑了一下,此刻从未有过的耐心:“陛下虽仁及四海,但并非此界中人,天地不知也是常理。臣为活祭,是为换天命明目,陛下之心,天地之心也。”
她按捺不住汹涌的心绪:“可你,说我已经不算人了啊。”
《礼记》有言,人者,天地之心也。
林织羽听懂了,却没有在这关头夸奖陛下的博学,只是轻轻摇头:“以德配天,修德配命,正神之位,陛下当之。”
“等等,竟然还是正神?”
“天地相封,自是正神。”
“……当了正神可以干什么?”
“……”
林织羽沉默了。
宁昭同看他这样子,试探着问道:“你也不知道?”
“嗯。”
“你见过神吗?”
“……没有。”
“那你从哪儿知道的?”
“先师见过,”林织羽执着道,“臣虽未能见得神明真容,但每次相问,都会得到回答。”
宁昭同哦了一声:“然后说念念生不出来。”
“王后!”林织羽都生气了,拽了她一下,喊出了最早的称呼,“若非神眷,臣怎能重侍尊前?”
她顿了一下。
对啊,家里所有人,即便父母双亡,那也的确是生出来的。只有林织羽,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好像连头发丝都没有丝毫变化。
“臣是为陛下而来,”他放低声音,抬手,轻轻抱住她,“臣愿为活祭,奉魂灵相事。此后重山遥水,百丈幽冥,离得再远,我也能回到陛下身边。”
他是为我而来。
她明白了,他以魂魄活祭于天,换来与她百世相随。
他不是在卖弄自己的情深义重,他说的是真的,他是为她而来的,他是完完整整属于她的生命。
“你……你这样,”她抿了一下嘴唇,压了压鼻腔的酸涩,“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吗?”
他轻轻摇头,认真看着她:“此后陛下所伤所痛,都有臣为陛下相分。陛下若有用我之时,不论天涯海角,只需唤臣名姓,臣便能立即赶到。”
“……瞬、瞬移?”
“只是心念。”
哦,那只能搞文爱,不能这样那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