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肃睁大了眼。
陈承平把肩头的猫儿子搂下来,先警告道:“别劝,越劝他越惨,心疼就跟他一起跪着。”
张肃一下子涨红了脸,片刻后,还真起身,跪在了宁瑱旁边。
韩非看他一眼,神色稍缓,问宁瑱:“可向你母亲道过歉了?”
宁瑱小声道:“阿娘不回我消息,也不接我电话。”
韩非眉头微蹙,还是经过的聂郁说了句公道话:“同同进山了,估计没信号。”
陈承平一愣:“不是就拍一下街头素材吗,怎么还进山了。”
聂郁笑:“薛总听到消息直接带着团队空降过去的。好像说有可能见到什么很难得的景色,在昆仑山脉里面,吴先生也在队伍里。”
陈承平笑骂一声:“折腾。”
不过过玄老公他是信得过的,国内户外探险领域的专家,野外生存经验没准儿比他们还丰富。
韩非静静听完一切,才继续道:“你惹你阿娘生气了。”
宁瑱低头:“儿臣知错。”
“错在何处?”
“儿臣思虑不及,也未曾体谅阿娘的苦心,”宁瑱轻轻吸了一口气,“儿臣不慢于人却不敬于亲,有不孝不恭不顺之过。”
“不孝何如?”
“则无以德加百姓,刑于四海。”
韩非凝视他片刻:“今汝,凡庶人也。”
宁瑱拱手一礼至地:“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事长以恭,事上以忠,儿虽不敏,不敢或忘。”
“善,”韩非缓了神情,“且复坐。”
宁瑱再谢,拉着张肃坐回了沙发上。
“其他事,等你母亲回来再说,”韩非淡淡道,“家中事,早日具告之。”
宁瑱抬手:“诺。”
老爹发话,宁瑱终于可以给男朋友科普家里的情况了。饱受折磨的张肃相当兴奋,但念念一开口他就愣了,茫然而惊异地重复了一遍:“韩国王室?”
宁瑱跟他解释:“姬乃周天子之姓,父亲为韩王室嫡脉,自然从姬姓。然先秦男子称氏不称姓,故而父亲名讳韩非,而不是姬非。”
“韩非,”张肃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好熟悉。”
宁瑱笑了笑,握着他的手:“你可能已经听他们叫过了,我大名宁瑱,斜王旁一个真假的真,是镇席之玉的意思。”
张肃茫然:“你不是叫游海光吗?”
“我叫宁瑱,是母亲与父亲的嫡长子,”宁瑱强调,“我从母姓,母亲无氏,所以叫宁瑱。父亲在我及冠时为我取字平准,是稳衡之意。念念是我的乳名,我还有一位胞妹,与我同母异父,唤作宁璚。”
“……”
张肃吸了一口气,按住他的手:“老婆,我知道咱家人都很有文化,那话怎么说的,书香门第,底蕴深厚。但我是文盲,你能不能说直白点,先跟我解释一下,到底谁是你亲爹,咱家到底是什么情况?”
“宁氏不是书香门第,”宁瑱摇头,很诚恳地看着男朋友,“是帝王家。”
今天念念回家,陈碧渠没有加班太久,八点就开了家里的门。
宁瑱一回头,惊喜地扑了过去:“潜月父君!”
他说得上是陈碧渠带大的,情分自然不寻常,在云梦的时候甚至不肯管韩非叫阿爷。
陈碧渠连忙把儿子接进怀里,笑弯了眼,摸了摸他短短的头发:“晒黑了好多。”
宁瑱一见他委屈就直往外冒,眼眶都红了:“潜月父君,我惹阿娘生气了,阿娘以后会不会不疼我了……”
“夫人只有公子一个儿子,不疼公子疼谁?”
“阿娘才不喜欢儿子,阿娘喜欢妹妹,”宁瑱是真委屈,抱着他不撒手,“以前喜欢觅觅,现在喜欢瓅瓅,就是不喜欢我。”
书房里的韩非听见这句话,瞳孔微微一动。
“公子……”陈碧渠无奈,拍了拍宁瑱厚实许多的背,小声劝道,“公子要向夫人说了这句话,夫人就真要生气了。”
宁瑱放手,吸了下鼻子。
陈碧渠安抚地握了握他的肩:“先给我介绍介绍客人吧。”
恶补了一下午加半个晚上《明光》小说版的张肃此刻犹如惊弓之鸟,一看陈碧渠过来都快跳起来了:“你、你好!”
“你好,我是陈碧渠,”陈碧渠伸手,“我是个刑警。”
陈,碧,渠。
张肃对上号了,连忙伸出手:“陈统领你好,我叫张肃。”
陈碧渠一听就笑,示意宁瑱:“男朋友啊。”
宁瑱一脸乖顺,小声道:“阿娘还没同意。”
“你要是真喜欢,夫人不会有意见的,”陈碧渠打量了张肃一眼,又笑,“我刚从现场回来,先去洗个澡,你们聊吧。”
昆山积雪。
宁昭同站在山谷里,望着尽头高耸入云的雪峰,一股细微的凉意窜上背脊。
“来过昆仑山吗?”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声,“我是说以前。”
来人是这次探险的领队,也就是过玄的老公,过玄介绍的时候很突兀地略过了他的真名,宁昭同也一直识趣地没有探问。直到如今她也只知道他姓吴,于是跟着队伍里的人一起叫领队,薛预泽则叫他一声老吴。
她回头看他一眼:“领队。我到过月氏。”
“哦,月氏,”老吴想了想,“那是大月氏。”
她笑:“对。他们是很好的商人,会从大宛运马过来售给秦国,还会制造很多精美的玉饰,昆山玉嘛。”
“大宛马?就是汗血宝马是吧?”
“是。”
“那可真是个好年代,”老吴叹道,看向脚底下冰凉刺骨的溪水,“百神所在的瑶池仙阙,这么好的地方,那穆王究竟何事不重来呢?”
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宁昭同没有搭话,随着他看溪水里自己的影子。
一片寂静里,雪山处吹来的风席卷而过,吹得两人都掖了掖冲锋衣的领口。
老吴远眺出声:“真的想好了吗?很可能回不来。”
宁昭同嗯了一声。
“你是为求生而去的,如果死在这里,甘心吗?”
“为求生而死,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完满结局,”她声音很轻,几乎要遗落在风里,“吴先生,人能知道自己为何而活,已经是上天怜悯了。”
老吴凝视她片刻,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凭你这句话,我帮你。”
第四天。
听到老吴叫了一声整队,薛预泽从大片的黑暗里回过神,放下沉重的背包,靠在宁昭同的腿边。
宁昭同探手过来,摸到他清晰许多的下颌线,笑道:“都瘦了。”
薛预泽把手电支到一边去:“现在是能量缺口导致的肌肉流失,再过几天内分泌失调,你就会发现我胖了。”
老吴啃着压缩饼干模模糊糊地吐槽:“你那是水肿了!”
“说胖才有戏剧性的对比和张力,宁老师可以明白的,”薛预泽也去摸压缩饼干,“还要走几天啊?”
“这就不行了,你还户外爱好者呢?”
“我真的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在岩层里摸黑赶四天的路,除了偶尔踢到干尸,感觉自己在真空里,”薛预泽苦笑,“你跟我说实话,以前跟我讲的那些惊险经历都是自己编出来的吧?”
边上竟然还有人有力气笑了两声。
“你这心态就跟我刚入行的时候一模一样,就盼着能有大事儿发生,”老吴摇了摇头,语调还有些调笑意味,“我跟你说实话,这回绝对会遇上超出你想象的东西,道上的顶尖好手全在这儿了,你再有钱我也不会拉着他们来逗你乐子。”
后面有人扬声搭话:“钱到位了逗乐子也行啊!”
众人哄笑,宁昭同从黑暗里伸手过来,轻轻握住了薛预泽的手。
薛预泽用指腹揉了揉她已经磨得不成样子的美甲,小声道:“感觉怎么样?”
“我还好,”宁昭同缓了神色,递来一瓶水,“后不后悔陪我来?”
“我只会后悔不陪你来,”薛预泽接过来,认真道,“也怪我,一直没有发现你的焦虑,昭昭……”
焦虑。
她笑了笑,没说话,捏了捏他的指尖。
老吴看不得俩人这么腻歪,把最后一口啃完,拍拍屁股起身:“你俩跟我过来一趟。”
领队的话一定要听,薛预泽带着宁昭同跟过去,绕到前方的岔路口处,直到手电筒都照不到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