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帝后同庆。
子时一到,天子于式乾殿行开笔仪式,将玉玺御笔取出,寓意着新一年的政务开始了。
因一早还要赴太庙祭,故而仪式结束后,天子便去暂做休寝了。
先前,皇帝初一都要住在太庙斋宫沐浴斋戒三日,而今皇后正位中宫,帝后同拜太庙,便免去了斋戒的仪式。
魏云卿想起她和萧昱第一次相见,便是在这太庙斋宫。那一次,他握着自己的手,扶起了自己。这一次,他挽着自己的手,同拜列祖列宗。
转眼,一整年就过去了。
祭拜之后,帝后便直接回宫了。
回来后,杨季华就匆匆来跟魏云卿回着话,说太师府来信,江姨娘除夕夜的时候过身了。
魏云卿大为惊愕,心口重重一沉。
她虽然跟江姨娘没什么感情,可毕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年有余,听到这样的噩耗,还是止不住眼涩。
出了江波的事情后,江姨娘大受打击,又被宋太师幽禁后宅,终日郁郁,伤神过度,便失了精气,年初还张扬得势的妇人,一朝失势,便说没就没了。
魏云卿不由一阵叹息,宋朝来曾经百般看江姨娘不顺眼,如今却是再也看不到了。
“听说咽气前,眼都没闭上,含恨而终的。”
魏云卿愕然,“怎会如此?”
杨季华叹道:“听说江氏临终前就是想听儿子叫她一声娘,可宋府尹到底没叫出来,母子心结,至死未解,唉……”
年关时,京城内外官衙都封了印,宋瑾也离开河南尹官衙,回到太师府过年。
人之将死,念的都是自己最牵挂的,即便因为江波之事,母子有了心结,可临终前,江姨娘还是想见见宋瑾。
她生了两个儿子,却因妾室的身份,两个儿子都不能认她为母,临终前,她就想让宋瑾喊她一声娘,认她这个生母。
宋瑾百般煎熬,他跪在江姨娘床边,至江姨娘咽气,都没能喊出口。
江姨娘自嘲可笑,圆睁着眼,含恨咽气。
宋瑾伏在江姨娘身上痛哭失声,终于艰难地喊出了那声“娘”,合上了江姨娘的眼。
魏云卿心底大动。
宋太师唯一的嫡长子早逝后,才开始培养庶子接班,宋瑾兄弟才得以出头。
可庶子的母族终比不上嫡子,江氏无法给宋瑾兄弟任何政治助力,故而宋瑾兄弟自幼都是养在嫡母王夫人身边,认少府卿王崇为舅舅,与江姨娘母族并不亲近,江姨娘一直引以为恨。
江家本就富有,无需卖女儿给权贵做妾,当初,宋太师在酒庐见到江姨娘姿色,很是喜欢,想讨她做妾时,她的父母本是不愿意的。
是江姨娘劝说父母,说他们门第寒微,若是与权贵人家结亲,将来或许大有好处,为家族门户计,让父母无需怜惜一个女儿。
江氏这才把江姨娘嫁给了宋太师做妾,可不料一入公门深似海,即便生了两个儿子,儿子也不能认她做娘,更遑论提携她家的门户。
江氏经商,富甲一方,可士族与庶族之间天然有着一道鸿沟,他们再富,也是庶族,世家再穷,也是士族。
门户门户,为了门户,一个女子牺牲自己的一生,屈身做士族妾,以为可以成家族门户,可她终究是赌输了。
魏云卿心中万般感慨,这门户私计,也不知荼毒了多少人,扭曲了多少人。
因着温袁两家悲剧,以及江姨娘去世之事,魏云卿近来都有些情绪低沉,这个年都没怎么过好。
转眼半个月过去,上元灯节的时候,杨季华告假归家过节,一早就来跟魏云卿辞行着。
魏云卿笑着道:“倒是羡慕你,还能回家过节,我却要冷清清呆在宫里,清溪灯节热闹,你便替我去看一看。”
杨季华道:“等我回来时,给皇后带一盏灯,就当是皇后也去看过了。”
“那我可要那灯节上最好的那一盏。”
杨季华点头道:“只要是能买到的,一定难不倒我,可若是花钱不行,我就不敢保证给皇后带回来的是最好的了。”
魏云卿一笑,跟她摆摆手,杨季华便告辞了。
下午时,吴妙英带着几个小宫人在廊下扎灯笼,过节时,内府自有准备宫灯装饰,她们不过是自己扎着玩儿罢了。
萧昱自初八开朝后,便一直忙于政务,如今正在主持朝廷重修氏族志之事。
氏族志,是士族显赫身份的象征,可也清楚记载了各大家族的联姻情况。
名义上是修氏族志,实则是为了摸清各大世家最新的权力分布。
废九品不是一纸诏书的事,强行推行必然失败,无疾而终。他必须先知己知彼,才好制定下一步政策。
黄昏,萧昱批完最后一道奏折,合了起来,放到书案上。
夕阳西斜,云霞满天,萧昱步出殿外,看着内监开始陆续点起早已张挂好的宫灯,星星点点的灯火闪烁着。
萧昱站在一盏灯下,对梁时道:“今天是上元灯节吧?”
“是啊,又是一年灯节了。”梁时满面含笑道:“去年这个时候,奴婢陪陛下在宫外看灯,别提多热闹了。”
萧昱思索着,来到了显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