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昱却是眼神一动,捕捉到了重点,“你说太师发落了江氏的弟弟?”
杨季华点点头,语气复杂,“听说人已经没了,也难怪江姨娘发疯,亲弟弟阿,搁谁受的住?”
萧昱立刻站起了身子,脑中顿时清明,对魏云卿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现在必须马上去处理一些事情,你就在显阳殿好好呆着,等事情落地,我就带你去太师府探望太师。”
“陛下。”
她呼唤着,萧昱已健步离去,独留魏云卿和杨季华面面相觑。
式乾殿。
萧昱召集朝臣,准备立刻下达盐禁之策。
江波已死,宋太师这边表态了,宋瑾在齐州,就可以放开手清算江波背后牵连的豪强世家了。
他必须立刻处理好盐禁诏书细节,把这阵东风,快速送去齐州。
朝臣们一直商议忙碌到深夜,才终于敲定了细节,河南尹破例开了建安宵禁,使臣连夜出城,将盐禁诏书送往齐州。
诏书发出后,夜色也深了。
萧昱徒步来到显阳殿。
他以为魏云卿已经睡了,没想到她还强撑着没睡。
榻案上的小烛都快燃尽了,光线昏昏暗暗的,案上女子的影子,头一掉一掉的。
萧昱看她支着头斜倚在榻上,脸快栽到案上时,萧昱立刻伸出手接住了她的头。
魏云卿也恢复了清醒,睡眼朦胧看着萧昱,“忙完了吗?”
“嗯。”萧昱轻轻抱起她,往床榻走去,道:“都困成这样了,怎么不先睡呢?”
魏云卿缩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我还等着陛下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呢,心里压着事,睡不踏实。”
萧昱笑了笑,把她放到床上,捏了捏她的脸道:“你的心里一定不会有治不好的病。”
“好了,别卖关子了,快跟我说说。”魏云卿摇着他的手。
萧昱也缓缓宽衣上榻,二人并排躺在床上闲聊着,“还记得华林园那一日,我问宋胤,他母亲是不是姓顾吗?”
魏云卿点点头,他不是说是记错了吗?
“我人生写的第一封诏书,就是宋世子与顾氏的婚书,这道诏书,是二婶求我写的,二婶便是因此被朝臣弹劾下位,软禁王府。”
魏云卿眼神一动。
虽然荀太妃只是诱哄天子写下了一封无关痛痒的赐婚诏书,可荀太妃今日能哄天子写赐婚诏书,明日若是再哄天子写下干预朝政的诏书呢?
那时的天子年幼,没有什么判断能力,可天子的诏书,朝臣又不能违抗,为了以绝后患,朝臣只能弹劾太妃下位。
萧昱继续道:“我就算那时年纪小,也不可能记错自己写过什么,宋胤的生母,就是姓顾,是已故顾太傅之女。”
魏云卿隐隐动容,“这怎么可能?”
萧昱拍了拍她的背,安抚着,给她讲述了一件更早的改革往事,“这要从顾氏的父亲,顾太傅说起。”
魏云卿枕着他的胳膊,往他怀里缩了缩,静静听着。
“当年顾太傅上书皇帝,称魏立九品,是权时之制,非经通之道。建议废除九品中正,恢复乡举里选之制,得到了皇帝认可。”
魏云卿大吃一惊,仰头看着萧昱,“顾太傅可真不是一般人,废九品,这是在刨满朝世家的根儿啊!”
这怎么可能成功?
“所以,他得罪了朝堂所有世家,被满朝文武排挤出内朝,出镇并州。后在并州军与秦州军联手抗击西凉时,被诬陷谋反,举族尽灭,仅有小侄顾曜,因在医家得免。”
魏云卿隐隐惊愕,原来那位太原公顾曜,就是当年的顾氏孤儿。顾曜一贯与宋氏交好,先前宋开府葬礼,他也出席了。
“消息传来后,顾太傅之女焚府自尽,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其实是被宋世子藏了起来。”
魏云卿疑惑道:“既然如此,那舅舅为什么不带顾氏走,还要娶杨氏舅母呢?舅舅也不是贪名好禄之人。”
若是图名,谁会去主持那样一场足以让自己万劫不复,名声尽毁的改革啊!
萧昱看着她,问她,“如果你爱一个人,你明知道她的家族是被冤枉的,你是愿意带她隐姓埋名,让她永世背负罪臣之女的骂名,为世人唾弃,还是为她的家族洗刷冤屈,还她清名?”
魏云卿心中一动,认真道:“天下所有的正义,都不该缺席。”
“不错。”萧昱点点头,话锋一转道:“可魏国是士族门阀政治,世家是靠联姻维系家族稳定。宋世子的仕途完全掌控在太师手里,他不跟太师低头,就不能入仕,他不入仕,就没法掌权,他不掌权,就不能给顾氏翻案。”
魏云卿脸色复杂,心中五味杂陈,"所以,他只有为家族完成了宋杨联姻,阿公才会放他入仕吗?"
萧昱点点头,“宋世子入仕后,利用职务之便,一直在搜集当年顾氏案的隐情。之后与一众朝臣奔走上书,执黄幡,敲登闻鼓,为顾氏喊冤。”
萧昱回忆着幼时满朝文武列跪朝堂,恳请重审顾氏案的情景,群情振奋,慷慨激昂,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给他幼小心灵带来的震撼。
如果宋太师是他的政治领路师傅,那宋世子,便是重塑他政治理念之人。
“为了打破这一层门阀樊笼,一代又一代的人,前赴后继,以身殉道,他们出身显赫,明明与世家同流,就可以留下一世贤名,可他们偏偏要与这世道抗衡。”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个人的力量或许很渺小,但就是因为有这样一群人舍生取义,前赴后继,这一点儿火光,才能渐成燎原之势。”
魏云卿隐隐动容,她想着之前的盐禁之议,一个又一个寒门学子站了出来,反对着,与这世道抗衡着,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一个接一个,一起推动着这场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