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中年男子,据说当年也是风华绝代的美男子,岁月虽然磨洗了容颜,却也依稀可见当年痕迹,通身气度凌人,使人不敢逼视。
魏云卿淡然端起酒杯,客气颔首回敬,“请。”
二人各自饮尽。
敬酒后,薛太尉环视了一圈文武百官,对魏云卿发问道:“今日雅宴,公卿俱至,借此宴会,臣有一言,想问皇后。”
话音落,百官面面相觑,不知薛太尉用意为何。
宋太师沉声打断道:“皇后尊贵,不宜擅对臣问,元简有何疑虑,不如让老夫代为作答吧。”
薛太尉笑了笑,道:“太师不必紧张,我的问题不难,也只有皇后能答。”
宋太师抬眼看向魏云卿,不动声色的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拒绝。
魏云卿跟宋太师对视了一眼,却对宋太师的忠告置若罔闻,她避开宋太师的视线,平静对薛太尉道:“明公请问。”
宋太师眼神一紧,薛太尉用心不明,魏云卿年少,城府怎么玩的过这些老狐狸?这明显是薛太尉要给她下套,她怎么还上赶着进去?
魏云卿沉默着,她知道,她今日不应了薛太尉的战,便是在他面前露了怯,以后,他便敢更加肆无忌惮的拿捏自己。
薛太尉一笑,倒是很有骨气,发问道:“臣听闻,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皇后可知,这是何物?”
百官心中俱是一肃,薛太尉一开口便是如此刻薄,这让皇后如何回答。
皇后若是答不出,在百官面前丢了人,天家威严何在?
宋太师也为魏云卿捏了一把汗。
萧景看了看上座的帝后,又看向薛太尉,开口替魏云卿缓场道:“天下之母,那不就是皇后吗?舅舅何须多此一问?”
薛太尉不语。
萧昱打圆场道:“皇后年轻识浅,不若舅舅讲一讲这是何物,也让我们长长见识。”
薛太尉没有回应,只抬眼打量着魏云卿,“皇后既为天下之母,应当自有见解。”
萧昱不动声色拉住魏云卿的手,让她不必理会,魏云卿反握紧萧昱的手,并不畏缩。
魏云卿微微昂首,面无表情应对机锋,“是道。”
百官俱是一震。
宋太师也隐隐惊愕,半张着嘴,他突然发现自己是真的一点儿都不了解这个外孙女。
薛太尉提起眼皮,诧异地看着魏云卿。
“敢问皇后何为道?”
魏云卿知道自己已经接下第一道机锋,面不改色,继续道:“道者,天地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故天大,地大,道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
言罢,魏云卿扫视了一圈满朝文武,凝视着薛太尉,一字一句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魏云卿一语既出,满座皆咽气屏声。
皇后之尊,与帝齐体。
今日薛太尉当众发难皇后,便是以下犯上,忘了臣子本分,魏云卿所对,既是回应,亦是反击。
薛太尉也隐隐动容,气场也不复刚刚那般盛气凌人。
殿中气氛一时沉默。
许久,薛太尉笑了,哈哈大笑起来。
百官各自惴惴不安,帝后静默不语。
“好一个道!”薛太尉拍掌叹道:“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魏云卿心中一动,“明公识得家父?”
薛太尉点头,感慨道:“当年,臣与魏侯在清溪之上彻夜清谈,魏侯性情虽是纯和,言辞却是锋利,咄咄逼人。”
言罢,他看向魏云卿,目光已然柔和了几分,“今见皇后,恍若故人来。”
魏云卿微微动容。
薛太尉收回视线,继续跟百官谈笑风生,紧张的氛围,渐渐消散。
宋太师擦了擦汗,未免再出状况,低声嘱咐了宫人,速带魏云卿先行离宴回宫。
皇后离去后,百官继续畅饮。
时间流逝——
饮酒几轮后,薛太尉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端着酒杯来向萧昱敬酒。
萧昱含笑回敬。
薛太尉手抚御座,感叹道:“此座可惜,后继无人。”
萧昱意味深长地笑着,“舅舅是醉了吧?”
薛太尉不应,继续似醉非醉地感叹着,“君者,奄有四海,为天下君。后者,孕育之德,为天下母,可自古未见有以处子母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