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煊猛地扭头,很不可思议地看着莫尹。
莫尹面色坦然,眼波流转之间笑意盎然,薄唇中送出几个轻飘飘的字,“销魂啊。”
在贺煊看来莫尹是个冷心冷情的人物,万没想到莫尹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莫尹微偏着脸,一手松散地拎着酒壶,一手撑着脸,歪斜地冲贺煊笑,似醉非醉的模样。
贺煊动了动唇,“你这是在同我玩笑?”
莫尹微微摇头,“真的。”
贺煊一时语塞,目光上下打量着莫尹,有些难以想象莫尹会同时纳一对姐妹花入房,脑海中不自觉地冒出些不雅念头,他喝了口酒,道:“后来呢?”
“死了。”
贺煊又是一怔,莫尹嘴角微弯,笑容在月光下朦朦胧胧的,“他们都死了,被我害死的。”
贺煊恍然明悟。
莫尹曾言他全家人都被蛮子劫杀了,当时他半信半疑,后来也渐渐忘了这事,他总觉得莫尹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没有未来过去,也没有牵绊家人,就是那么如天上月一般清冷孤高的一个人。
“对不住,”贺煊垂下眼睫,低声道,“你已为她们报了仇,她们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莫尹忍着笑抿了口酒,“嗯”了一声,他仰躺下,侧身背对贺煊,笑得肩膀发抖。
贺煊见状,以为莫尹想起伤心事,有些情绪难以自控,他心中懊悔,迟疑地伸出手,在莫尹肩膀悬空了片刻,轻轻拍了拍,“节哀。”
莫尹咬了下嘴唇,平复了笑意,“你呢?为什么不成家?”
“我志不在此。”
“将军志在何方?”
“保家卫国,收复失地。”
贺煊说来平淡,莫尹耳中却是捕捉到了信息,他调整了下姿势由侧躺改为仰躺看天,“你是说蛮部如今所占的那片土地?”
“那里有一大半曾是我大盛的土地。”贺煊语气深沉。
“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吧。”
“不错。”
“你出生之前,大盛已失去了那片土地,”莫尹慢慢眨动着眼睛,“那片土地从未与你有过关联,这二十年来也从未有人想去夺回那片失地,你为何会对收复它们有如此执念?”
后头的响动仍是如此热闹,当年贺煊想要从军平叛,贺青松极力反对,他宁愿贺煊入朝为官,也不愿贺煊去上战场,战场无情,刀剑无眼,贺青松舍不得,贺煊却从不这么觉得。
他们这些活生生的人,也许顷刻间就会变成尸首,可他们的存在与牺牲永远都是热的、暖的。
“它在那里,我也还活着,所以我必须去做。”
贺煊双目灼灼,“这便是我的使命。”
莫尹扭头看向贺煊。
贺煊的神情仍是平淡,只是越平淡,越叫人觉得他的信念是如此的坚定。
还真不是一般的棘手。
莫尹目光游移地打量着贺煊,贺煊转过脸看向莫尹,“你呢?投军为了什么?只是报仇么?”
他是为了争权夺利,借力还朝,报仇,最后恩将仇报。
莫尹没有回答,他转过脸望天,抬手灌下一口酒,“兴许,我只是为了活着。”
一阵寒风吹过,莫尹咳了一声,本已熏得有些红的脸更上了颜色,他面前出现了一只手,顺着那只手他看到贺煊的脸,“起来。”
莫尹想了想,将自己的手给了贺煊,贺煊微一用力,把人拉了起来,莫尹站起后,贺煊也仍未放手,说:“喝了那么多酒,怎么手还是那么凉。”
“是么?习惯了。”
贺煊放开手,道:“跟我来。”
将军帐外,栓好的枣红大马乖巧地嚼着干草,贺煊从马身上解下包袱,进帐后点了蜡烛,“坐。”
莫尹不客气地在椅子上坐下,抄起贺煊桌上的书卷看了一眼又放下,贺煊捧了金丝楠木盒子过来打开,里头是一块雪白绸布,在烛光下散发着鲜亮光泽,在苦寒的边境之地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贺煊打开包好的绸布,里头放着大小不一的五个盒子,莫尹笑道:“是什么好东西,值得将军你如此细心包裹?”
贺煊看了他一眼,先滑开了右侧最长的那个盒子,里头是一根须发齐全的人参,手指点了其余四个盒子,“都是些补气强身的药丸,你拿去吃吧。”
莫尹视线从那根名贵的人参慢慢向上扫,从贺煊下巴的胡子扫到他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
四目相对,贺煊觉着莫尹看他的眼神似是犹如实质。
贺煊不解其意,道:“药不苦。”
“是么?”莫尹重又垂下眼,拿起其中一个小盒打开,小盒里头还有个瓷瓶,他不由忍俊不禁,抬眸又看了贺煊一眼,贺煊倒还是一本正经的,“一日一粒,不要多吃,小心虚不受补。”
莫尹拔了瓷瓶的塞子,低头一嗅,闻到一点清新的药香,手掌把玩摩挲着瓷瓶,淡淡道:“多谢将军体恤。”
贺煊不知道莫尹怎么一下语气似乎又变得冷淡起来,兴许是男人总不喜欢被人说虚,他耐心解释道:“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与寻常病症不可相提并论,这药丸你先吃着,若身体有什么变化,你记下来,我书信一封,叫金大夫再为你调整药方,金大夫是南乡圣手,医术很高明,我母亲的身体全靠他调养才渐渐缓了过来。”
莫尹不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将军早些休息吧。”
贺煊眼神跟着莫尹起身,他想说些什么,然而欲言又止,自己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看着莫尹抱着盒子转过了身走出帐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