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唐刚回到椅子上坐定,就听到这么一句,心脏被握得有点紧,沉下呼吸道,“我看会书,你先睡。”
“这还有书给你看呢?”
鹿之绫记得他们逃出来的时候就两个人,什么都没带,“什么书?”
阿唐往旁边瞥一眼空空荡荡的小房间,别说书,连张纸都没有,“《诗经》。”
“那你读给我听听。”
鹿之绫睁着一双眼道。
“……”阿唐手上空空如也,“鹿之绫,你现在怎么越来越折腾人了?”
“我睡不着,听听就能睡着了。”鹿之绫一脸无辜状,“你随便翻一页给我读读就行。”
话落,她听到一片静默。
她把被子往脸上盖一些,有些好笑。
阿唐坐在那里,把手伸进口袋里,下意识想用手机作弊,但没摸到。
怕被追踪,他们连手机都没拿。
“薄妄?”
鹿之绫又支起身子,“你不给我念吗?”
明明是一双无神无光的眼,他却从她眼里看出失望。
“我翻翻。”
阿唐盯着她的眼睛道,清了清嗓子道,“我给你读个小雅。”
“要不你坐到床上来念,坐那么远我听不到。”鹿之绫道。
“你的耳朵还有听不到的时候?”
自从到北港以后,她像变了个人一样,黏得恨不得挂他身上。
“嗯,可能是因为感冒,听力不太行了。”
鹿之绫睁着眼睛说瞎话。
一段冗长的寂静后,她身边的床往下陷了陷,某人还是向她妥协。
她忽然就想到刚认识文蓝姐的时候,文蓝姐私下跟她吐槽,阿唐除了脸好看哪都不好,性子冷,脾气臭,不近人情,一双眼睛看人跟要刀人似的……
可在她的记忆里,他永远在向她妥协,温柔极了。
她笑着往他身边靠了靠,闭上眼睛,“好了,念吧。”
“嗯。”
阿唐靠着床背而坐,手上空空如也,他低眸看她依赖的模样一眼,又移开视线看向前面,开口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整部《诗经》,他只会背这一篇。
《小雅》中的《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浴室里传来水龙头滴水滴的小动静,他的嗓音低沉磁性,从上方落下来,落进她的耳朵里,似石子落进平静的水面,激起无限的涟漪。
鹿之绫才知道,原来他把《鹿鸣》背下来了。
什么时候会背的呢?
就因为里边有个“鹿”字吗?
她以后……真的能放下他曾处处为她留下的用心么?
算了,放不下也什么。
她放不下家人的死,放不下他,就装着过下去吧,应该不会特别难。
在他反复的背诵中,鹿之绫闭着的眼渐渐湿润,而后睡去。
……
翌日,阿唐在床上醒来。
对于自己又在床上睡着这件事,他心生烦躁。
他是个没上过学的,用以前赌场老板的话说,他就是个野人,不懂世上规则的野人,只知道靠搏命换一席生存之地。
直到遇上鹿之绫,他对她没有邪心,也没有真的把她当妹妹,就是觉得养着她,能给自己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做做,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活着干什么了……
后来,他在封振的担忧和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中,开始逼迫自己学习人际关系、学习兄妹间的边界感。
他可以不正常,但他不能让她在别人眼中也是不正常的。
还好,这对他来说并不难,反正经过从前的事,他本来就对男女那点事犯恶心,他守边界守得很好,还能一本正经地教育她。
可到北港以后,他被她领着一步步模糊两人之间的边界感,却生不出任何的恶心。
甚至昨天有好几个时刻,他身体里会生出隐密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