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那时也是这样——”
林之南眼睫抖动了一下,抬眼看到了他眼眸深处藏着的痛苦与自厌。
“好,我保证,下次不了。”
林之南道。
仵作匆匆忙忙送来了伤药和绷带,萧楚整个人气息冰冷,连柳雯儿都被唬住一下子没敢从他手里抢绷带,只能由着他给林之南处理伤口。
林之南坐在仵作搬来的椅子上,一只手由萧楚包扎,一边由柳雯儿给她喂点心,眼睛则是看着另一边陈远那儿。
陈远此刻已经将那黑衣少年双手捆住,正审问:
“你是谁什么人,竟敢擅闯衙门?!”
被制住的少年跪在地上仿佛一根木头,一声不吭,只垂着眼睛看地上。
柳雯儿瞧着林之南的伤口,又看那边油盐不进的嫌疑人,一时生气,砰地放下果盘几步走到那少年面前,抬手就要朝他面颊挥去,然而这时,那少年忽然抬眼,眸光冷冷看她。
柳雯儿被那视线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为防止他再偷袭,陈远让环儿把柳雯儿拉开,然后皱眉看着那少年:“看这样子是不会说了,先关进牢里,等大人发落吧。”
“等等。”
萧楚忽然出声。
其他人看向他,萧楚却是不急不慢,仍旧在给林之南包扎的绷带做最后的处理。
他眼睫垂着,面颊略显苍白,表情很淡,视线只专心落在林之南的手上,但这么一个侧影,却莫名地教旁人心底有种奇异地被震慑的感觉,仿佛这个瘦削羸弱的少年身上突然多了些无端的威严。随意地质问与催促是冒犯和僭越。
他们就这么看着他处理完林之南的伤口,他将她手上的血全都擦拭干净,然后垂头近乎虔诚地轻轻亲了一下她的手背。
林之南只静静看着他。
做完这一切,萧楚才抬起头,朝林之南露出笑来,这笑容明媚依稀如旧,却又好像多了些什么。
萧楚站起身,朝陈远道:“在那之前,先去那儿看看。”
他用目光示意停尸间。
他用的是近乎于命令式的语气,毫无征询和请求的意味。
陈远愣了下:“什么?”
林之南掸了掸衣摆也站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
“在关这个人之前,得先弄清楚他刚才做了什么,”
她笑着说道,“平白无故的,谁会没事跑来停尸间看尸体呢?”
元宵充满疑惑:“我们不也是来看尸体的吗?”
萧楚点头:“所以,他说不定就是和我们想到一处去了。”
原本装木头人的黑衣少年突然抬起头,朝他们看了过来。萧楚与他对视了一眼,黑衣少年又猛地低下头去。
“走吧。”
林之南说着,扬起笑容,在那边仵作没反应过来阻拦时,已经脚步轻快又迅速地走向了大门倒塌的停尸间。
在她之后,萧楚也跟了上来,元宵迟疑了下,犹犹豫豫跟上。
只是刚靠近排那屋子,里头飘出来的味道就让他干呕了一声,然后这个小胖团就捂着嘴冲到了院子里的树旁呕吐起来。
看到小胖子这模样,原本壮着胆子也想进去的柳雯儿和环儿终究是停在了外面,只眼巴巴地远远看着里头情景。
屋子里很昏暗破旧,且四处漏风,一排排简陋粗糙的木板上盖着肮脏的布,布下凸起一具具人形轮廓,那些布原本应该都是白色,但是被腐烂流脓的尸体接触之后全都染上了尸液的颜色。
即便四处露着缝,寒风呼啸往来,里头散发出的气味也叫人能将隔夜吃下的食物都给吐出来。
陈远押着那黑衣少年也跟了进来,他并非第一次进停尸间,对这气味虽已熟悉,但仍旧面色难看,他看向林之南和萧楚,却发现这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孩,表现得竟是比他这个官府中人还专业。
萧楚的脸色比平日里要更苍白些,他用袖子捂着口鼻,显然是也在忍耐,但他神情冷静自若,目光在四处扫视观察。
反观林之南,她仿佛根本闻不到那些味道,脚步轻快如常地游走在狭窄过道里,脸上甚至依旧带笑,还时不时伸手掀开尸体上的布,弯腰凑过去看两眼啧啧两声。
那些肿胀腐烂面目全非的尸体,仿佛对她毫无影响。
这是寻常这种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反应吗?
陈远又想起了方才林之南那令人惊艳的身手与轻功,还有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无形箭术——凝聚内力化作箭矢,于指尖疾射而出伤人于无形之中。
这没有深厚的内力是绝对难以做到的,但是她一个这么年轻的小姑娘,哪儿来的如此深厚的内力?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却偏偏就发生在他眼前,是他亲眼所见,让他想反驳都做不到。
而他手下的这个黑衣少年也是面不改色,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这让他突然觉得有点心梗,感觉自己似乎是要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
可他如今才刚刚二十出头!还很年轻呢!
陈远为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荒诞念头感到好笑,但与此同时,他也重新沉淀下了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