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迷茫地偏了偏头,神情天真疑惑:“皇……姑祖母……是谁?”
萧煜叹气:“是大长公主,镇国公老夫人,平南王林霄的娘。”
“镇国公……平南王……”
贵妃喃喃重复着这两个称谓,然后点了点头,“哦……是他们啊,我知道他们……”
她伸出手,萧煜扶她站起来,贵妃走下台阶,却还是踉跄了一下,萧煜想去扶稳她,她却松开了他的手,未着鞋袜的脚在地上轻快跳了两下,手拂过面前的黑色纱帐,轻巧地转了个身,她身上萧煜刚披上去的外袍滑落下来,披散的乌黑长发也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飞扬开来。
她发出咯咯咯的轻快笑声,纤细手臂舞动,曼妙身姿旋转。
“我知道他们,我都记得~”
她笑得宛若少女般天真欢快,“他们打进了王都,然后,父王就把我送来了这里~他跟我说,彤儿,你要带着我们南楚的蛊,去征服北齐……”
“母妃!”
萧煜一把拉住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母亲,使眼色让宫人关门出去。
“煜儿,你凶母妃……”
贵妃娘娘被萧煜拉到椅子上,撅起嘴委屈抱怨。
“母妃,您不能再听舅舅的话了,不能再用那些香了!”
萧煜按住贵妃肩膀,“您瞧瞧您现在的样子!”
贵妃仍旧用那迷蒙不解的视线看着萧煜,萧煜眼中的愤怒最终隐没下去,变成了几分哀伤与自嘲:“儿臣怪您做什么呢……明明是儿臣无用,无法护您,也无法护南楚的百姓……只能眼睁睁看着父王如此糟践你们……”
熏香的效力渐渐褪去,贵妃靠在了萧煜肩头昏昏欲睡,萧煜重新给母亲披好衣服,将她扶到床榻上休息。
“今日儿臣去了镇国公府,”
他坐在床榻边出了会儿神,然后落寞地低声自言自语,“万幸皇姑祖母那儿没有蛊虫活动过的迹象,看来巫族没有对皇姑祖母下手……只是皇姑祖母到底还是没能熬过来。”
“再过几日就是年节,今年祸事连连,灾厄不断,父皇应当也要为皇姑祖母守灵,不会再设宫宴了。”
“对了母妃,你知儿臣今日在镇国公府还见着谁了吗?”
“儿臣见着了太子,还有太子身边新来的小伴读……若儿臣没有猜错,那个小伴读其实是平南王府的南阳小郡主,可她明明应该已经死了,不知又是怎么出现在上京的。”
“儿臣觉得这其中很有古怪,宁阳城之事如果当真是巫族余孽所为,郡主何须假死之后隐姓埋名?可若是其中另有隐情……那么郡主一定是知道什么——是不是当真有人在借机挑拨北齐与南楚……她还特意换了身份入宫,是因为幕后黑手在这皇宫之中么?”
“还是说,真的如儿臣猜测那样……从始至终,都只是父皇……”
“母妃,何时您能真正清醒过来,和儿臣再说说话?儿臣此刻真的……已不知所措了……”
床榻上的女人已酣然入睡,睡颜如同一个天真无忧的小女孩,萧煜注视了她良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为她盖好锦被,落下床帐,独自踩着寂静的空气走向殿外。
……
大雪是第二天早晨才停的,然后是接连好几天的晴天,林之南在当天就已随小太子回了宫,只是回宫之后她连着三天不吃不喝,皇后娘娘担心而来劝她,她却道要为祖母守孝,是应该的,见她固执,皇后娘娘也无奈。
这期间小太子反而未曾劝说什么,只是在她出神之时会陪她一同坐着发呆,也不吵她。
镇国公夫人大长公主原是先太.祖唯一血脉,因先太.祖无皇子继承皇位,故而后来皇位传给了其王弟,也就是当时的怀王继承,怀王在位五年,后又传位于其嫡长子,即是先帝。所以镇国公老夫人是最正统的大长公主,先帝在位时就格外敬重她,如今大长公主薨逝,她已无子嗣在世,齐王以其子侄身份,令所有皇子公主共同守孝,并为其行国丧之礼,全国禁宴饮作乐。
小太子身子弱,守孝时也少吃喝,加上原先就没怎么好,没几天就又病倒了。皇帝与大皇子都来看望了几回,皇后娘娘更是每天大半时候守在东宫,只小太子始终高烧不退,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
这日林之南给他喂了药,扶他躺下看他睡着以后放轻脚步出了内殿。外头花园里的雪已经开始化了,只气候依旧寒冷,风吹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不过这种温度,倒是不必担心祖母尸身停灵太久的问题。
“哎哟小祖宗,您怎么穿这么点就站这儿发愣!”
一道尖细的嗓音急急地靠近过来,林之南扬眉扭头,就见陈公公没好气地捧着一件素白斗篷过来给她披上了。
“也就是殿下现在没看到,要是见着了又要急了!”
林之南扯了扯斗篷,这位从前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陈公公也不知从何时转了性子,突然就变得热情起来,看她的眼神也热切无比,搞得她有时候都有点毛骨悚然的。
“我去外面走走。”
她说。
“哎哎,喜儿、欢儿,死丫头去哪儿了,赶紧跟着伺候啊!”
陈公公喊起来。
林之南嘴角抽了抽:“不用,人多我烦。”
说着也不理会后头大呼小叫的陈公公,自己走了出去。
等出了东宫,她停了脚步回望一眼,看来,现在宫里的人对她的身份已经都心照不宣了。
她本就从未想过要真的隐瞒身份,真要隐瞒,她一开始就不会来上京更不会进宫了,毕竟以她这双跟她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只要是熟人一眼就能联想得到。
比如齐王,比如皇后娘娘,他们都在看她第一眼的时候就认出来了。
现在万事俱备,只差最后那人浮出水面了。
她随意漫步在后花园里,冬日寂寥,但今天阳光很好,好得都有些刺目了,她走了一阵之后逐渐就朝着楚月宫的方向靠近过去。
这几日她基本都是这个路线,往楚月宫的那条路两边栽了不少柳树,现在光秃秃地只剩了树干,但待到开春,柳絮飞舞柳枝轻摆的模样应当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