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夫人抹了抹泪,“好,还有你呢,不枉我将你当个亲生女看待。知玉,你要来看我啊。”
冯知玉跟随衙役去往关押白姨娘和益哥儿的监牢,这里地方逼仄些,但也是布置过的,益哥儿见姐姐来,连忙探手去够,冯知玉直感鼻酸,推门进去,将饭食亲手摆出来。
“娘,益哥儿,吃饭了。”
白姨娘不止一次和她说过,不要来探,说了也不听,因此又喜又恼,默默不语,坐到桌边,先喂益哥儿吃饭。
“娘,我来喂吧,你吃饭。”
“我喂吧。”
“娘,你不想见我么?”
白姨娘轻叹,“你平日就够折腾的了,这一个月来都是你亲自给我们送来三餐,哪里闲过一天,这牢里吃食也不是多差,至多是清淡些,也正好我不爱吃油腻的。”
冯知玉摸摸益哥儿脑袋,“我不累,不来见你们,我担心。”
白姨娘摇摇头,“你总往这监牢里跑,我也要担心你。”
冯知玉讲话头扯开去,笑道:“娘,我有好消息和你说,俊成送信回来,说爹罪不至死,或许会发配流放,虽说凄苦,好歹命保住了。”
白姨娘一惊,“流放?有年限
没有?”
“有,
应当是有的。爹是自己投的案,
犯的是监守自盗的贪腐罪,不是走私,他又帮官府给秦家定了罪,俊成说判不久的,叫我们别太担心。”
见白姨娘沉默良久,冯知玉轻声与她道:“娘,你先吃饭,吃完了再说。”
却听白姨娘忽然问道:“知玉,你爹要是流放,我们这一家子是不是也跑不脱?”
冯知玉连忙道:“那不一定,还是要等官府下判决才晓得,俊成和我都会想办法的。我看还是先想法子将益哥儿送出去,这事我会和老祖宗商量。”
“你把你弟弟带出去,至于我,就别管了。”
冯知玉大惊,“怎么能不管了?”
白姨娘只是端起碗吃了一口饭,淡淡与她道:“要是我不跟你爹去,谁照顾他?那种苦日子,他过不来。”
冯知玉陡然跪下去,“娘…”
时间在信纸一来一去间飞逝,茶税案就此定案。
这案子果真没有继续深究,闹得沸沸扬扬也只查出十余个涉案官员,品级最高只有正四品。主谋斩立决,其余同犯、从犯,全都由刑部量刑流放,少则四五载,多则无归期。
冯老爷获刑七年,交由应天府衙门将人发配潮州,不日南下。
潮州不是那疾苦之地,能下放广东府的多为朝廷官员,鲜少有那穷凶恶极之辈,看来刑部这是要予以冯家轻判。
江宁冯府也要被如期查封,只不过府内老小幸免于难,不必随犯人南下,得以回到钱塘老宅,有惊无险。
得知此事,冯俊成本想在家简单宴请曾亭光和吴虹鹭,以感谢他一人在当中所做周旋。
吴虹鹭却婉拒了他,并告诉他自己从未替冯家争取过什么,他只是在早朝上疏时,附和过曾侍郎几句。
“他才是真爱惜你,我只是觉得你和我见过的官宦子弟不同,我那仗势逞凶的公子哥见得太多。你这样的,还是头一回见。”
冯俊成一时语塞,分明是夸奖,也没什么好高兴的,只好道:“或许是吴大人您总办案子,因此见的也都是有罪之人。”
“对了,吴大人,不知都察院预备如何给我定罪?”
吴虹鹭笑起来,小老头抬高手,拍拍他肩,“再等等,消息应当很快就登门了。”
冯俊成霎时费解,却也只得拱手目送吴虹鹭走远。他傍晚归家,小雪缠绵,天色灰蓝,瞧见青娥一袭翡翠绿站在府门口,两腮让北风吹成酡红,是这白雪皑皑的冬日里,唯一的春色。
花将军第一个追出来,绕着他转圈,又蹦又跳。
“爹爹——”茹茹也从门房里跟出来,穿着大花袄,朝他奔去,额前碎发让风撩开,露出个溜圆的脑门。
冯俊成蹲下亲亲她香软的脸蛋,将她圈进大氅,牵上她,一并归家。
青娥替他掸掸肩头雪,“再有几日就是你和茹茹的生辰,你们两个生日靠得近,她又那么小,就一起简单过了吧。”
恰逢江宁家里遭
难,冯老爷即将流放南下,即便有大喜事,也不好大肆操办。只是不忍心叫孩子期待落空,她还从未过过一个像样的生辰。
冯俊成当然答应下来,好巧不巧刑部没几日后放出消息,茹茹生辰那天,正是冯老爷下放的日子。
那天里风雪交加,囚车晃荡着从刑部驶出,冯老爷衣着单薄,站在四面透风的囚笼里双目紧闭。
寒风送来一声女童清脆的叫喊,“爷爷!”
冯老爷扭转头,见街口矗立着一家三口。茹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冯老爷被关在囚车里,好生难过,两只小手叠在一起拜拜衙役,求他们放了爷爷。
冯俊成给了衙役银两,请他们在路上善待冯老爷,青娥将一只鼓鼓囊囊的包袱皮塞进囚车,“老爷,这是几身冬衣,您记得穿。”
冯老爷蹙眉看向这个险些被自己“卖”给秦家的女人,最终也只是不发一言,冯俊成打开随身带来的食盒,端出一碗胀糊的面条。
茹茹小心翼翼去端那碗面,递进囚车,“爷爷吃面。”
冯俊成难免鼻酸,红了眼圈,“今日是茹茹生辰,给茹茹过了生辰再上路吧。”
冯老爷霎时泪如雨下,捧起面碗,吃了个一干一净,即便如此,也只是道了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