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冯俊成归家,岫玉早早在门房候着,这会儿上前去接冯俊成肩上斗篷,和手里的糕点盒,“少爷你回来了,我这就去叫厨房摆饭。”
冯俊成与她一颔首,没分出多少注意,也没将糕点交给她,迳直穿廊过院往屋里去。岫云老大个不高兴地将斗篷往臂弯上一挂,望着他走远去的背影,撇嘴跺脚。
赵琪拄着拐也从门房里走出来,他白日里都在门房和一众哥儿胡侃大山打发时间,这会儿见岫云望穿秋水将人盼回家,却被忽视,心里别提多爽快,倚在廊柱上故意笑出声来。
岫云瞪他一眼,骂了句阴魂不散,转身到厨房去吩咐摆菜。
门里茹茹和花将军在光里追逐笑声不断,红燕整理干净了桂花,刚端上走出去,又折回来。
“青娥姑娘,爷回来了。”
青娥手托腮坐在罗汉床上,手边是绣了一半难以继续的绣样,一眼望见回廊那头走来个峻拔人影,在她眼里顶天立地,个儿高得简直都瞧不见脸,沿路让廊上挂下来的宝塔宫灯遮了个七七八八。
只能不时瞧见个白净利落的下颌角,拐过弯,总算看清他眉目如画的全貌。
“大老爷!”茹茹撒开手上木头玩偶,以她最快速度跑到冯俊成跟前,张开两臂将他左腿紧紧抱着。
冯俊成在外奔波半日,不见疲态,仍愿意陪孩子玩闹,抬腿将她荡起来走,“可抱紧了,别摔下去。”
茹茹小猴子转世,扒得紧紧的,最后还是掉下来,又没玩够,踩在冯俊成的脚面上走进屋里。
“青娥青娥你看,我不用自己走,大老爷带我走。”
青娥维持着先前的姿态没有下床,单手托腮和他笑,又朝茹茹招手,“快别闹你爹,他在外头奔了大半天,你倒不客气,回来还要他给你当牛做马。”
红燕笑起来,“还真是,载着小小姐走,可不就是当牛做马。”
冯俊成也笑,将糕点盒子在桌上打开,霎时香气萦屋。
茹茹和花将军都扒上餐桌,伸手去够,“绿豆糕,茹茹喜欢绿豆糕!还有枣泥的香味,枣泥的也喜欢!”
冯俊成将糕点盒子递给红燕,“我手脏,叫你红燕姐姐领你洗洗手,给你拿一小块。里头还有红豆沙和莲子蓉的,你先只挑一块吃,剩下的吃过晚饭碗里不留米粒才能再吃。”
红燕接过去往屋外走,转身朝茹茹招招手。别人钻进钱眼,茹茹钻进糕点盒,眼巴巴跟出去。
见小姑娘跟着红燕走得没了影,青娥支起身,笑得像是根本没有心事,“你这就叫缓兵之计?她吃了晚饭哪还吃得下糕点。”
冯俊成坐到她身边去,揽过她肩,叫她偎在怀里,拇指在她肩头刮一刮,“带小孩不就是要讲点兵法的么?”
青娥叫他逗得咯咯直乐,软绵绵歪缠在他身上,没骨头似的,笑够了,忽而叹一口气。
冯俊成拨开她面上蹭乱的碎发,逗弄起她耳珠下晃荡的紫锳耳坠,“怎么了?瞧你气色不好,我不在家,你的心思也不在家里了。”
“可说呢,你不在家,我的心思就在这儿。”青娥尖尖的指头戳在他胸前,衣料凹进去一个小坑,软软弹弹的,又东戳戳,西戳戳,“在这儿,还在这儿,就是不在我自己身上。”
冯俊成握住她手,发觉她手上很凉,重视起来,“可是哪不舒服?瞧你人也昏沉沉的。”
“是有点难受。”青娥闭上眼躺下去,在他腿上枕着,“你摸摸我脸上烫不烫?”
冯俊成碰碰她脸,道不烫,还凉凉的,将她脸蛋捧在手里,青娥佯装生气,“我觉得热,我肯定病了,前几日就觉得不舒服,和茹茹来时一样,水土不服,吃坏了东西,在这儿住不惯。”
“怎么会?茹茹是小孩子,你是大人,她都习惯了,你会习惯不了?”
青娥坐直身子,扭转身,“我看你就是不在乎我了,我说我不舒服,竟还有不相信我的道理,我生病你都这个态度,将来我人老珠黄了,你还不一脚将我给踹了?”
她这哪有半点病气,甚至还有精力和他扯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见她肩膀还倔强地别着,故意不看向自己,冯俊成脑海闪过一个念头,大约明白了她的用意。
“那好,我叫大夫来给你瞧瞧。”
“嗳别…”青娥转回来拉他,“何至于叫大夫,我自己就能治。”
“怎么治?”
“水土不服嘛,我搬个家,搬回江宁自然而然就好了。”话音刚落,青娥陡然惊叫,她一整个被横抱起,就见冯俊成两腮咬得紧紧的,抱着她往外走,一时有些害怕,“做什么你?”
“把你给丢出去。”
冯俊成佯装生气,抱着她一路沿长廊往外走,走到仪门外,青娥急了,这扇门外可就是门房那帮嘴上最没把门的哥儿。
青娥将他紧紧抱住,“外头好些人!你别走出去给人看笑话!”
冯俊成垂眼瞧她,“你要搬家,要丢下我回江宁,我这不是遂你心愿,让你马上就走。”
“你就是故意的!你放我下来!”青娥见自己小伎俩被识破,恼羞成怒要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他因此假做松手,青娥往下坠了坠,赶忙将他脖颈紧紧环着。
她不说话了,板着个脸安生地跟他回进屋去,冯俊成将她在罗汉床上搁下,等她先开口。
青娥坐正了身体,将背板挺得直直的,嘴角下撇,别过脸不看他。
这档口岫云走进来,温声喊冯俊成用饭,“少爷,饭菜都摆好了,你再不来吃可就凉了。”
“出去。”冯俊成从未如此冷淡,头也不回,“没看见我在和奶奶说话?”
岫云吃了好大个瘪,委委屈屈退出去。
青娥倒是愣了愣,“你叫我什么?”
见他冷着脸不应答,她自讨没趣道:“就先将我送到哪儿去避避风头不行么?我是想和你同舟共济的,可我在这船上船肯定要沉!本来是想得好好的,你至多当不成官老爷,和我做对贫贱夫妻,横竖你家大业大,回了江宁还是少爷,你也不算毫无退路,我也不至于那么良心不安。”
她扭转脸看向他,耳坠子晃得厉害,“可是秦家要叫你当个罪人,窝藏人犯,这可是重罪!你是想挨棍子还是想挨板子?这罪你本来就不该受,把我送走就能解决的事,做什么非要迎上去?你以为留下案底是好玩的?莫说你以后再也不能在官场上东山再起,就是走在街上遇到衙役,他们都能给你脸色,随时随刻盘问你。”
青娥说到后来眼里泛泪,她担心他,他自然心怀感激,蹲身擦去她眼下泪,将她注视,“你人在这有在这的解决方法,你人走了,秦家一样不会放过我。”
青娥连忙往前坐坐,“这叫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