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知玉坐回圆凳,端起碗用粥,冯俊成早吃完了,便只是挪菜碟子到她面前。
“是我冒失,该猜到的,还闯进去。”冯知玉面上瞧不出什么,实际干嚼着酱瓜,尝不出味道,“你也二十四了,应该的。只是你说我回去该怎么面对若嵋?罢了,多说无益。那女子是你带来的人,还是府上拨给你的丫头?”
“二姐,你见过她的。”
“我见过?”
“以前她在咱们家巷口卖酒,后来惹上官司,我监审她的案子。”
这么一通形容,就差叫出她的名字,冯知玉凛眉向他,眼里除了恼火,还有实打实的费解。
“那是个有夫之妇,还带着个小孩子!你真是猪油蒙心,能和个妇人厮混到床笫间!是她叫你回江宁说那些话的?五年前你没让她哄去,五年后她扮个可怜,不过是稍有些姿色,就又要将你唬得六亲不认了?”
冯知玉越说越响,强压着怒气将声量降下来,怕给别人听去。
冯俊成见她说起话顾不上快滚落的箸儿,替她从桌上拾起,架在碗上。
“她没成过婚,他们是兄妹两个,那个小孩子是我的。”
冯知玉骇然,那小孩子可不是个婴孩,更不是个还在肚里没成形的肉团,那孩子四岁了……
换而言之,五年前冯俊成十九,便和家门口那沽酒的妇人交.媾厮混。
冯知玉指端都在发抖,那感觉像数十年如一日的信仰崩塌。仰头望了十多年的月亮,竟是颗黏在高处的饭粒子。
她便知道,男人没有不好色的,更没有一个是要脸的。枉她曾将他当个男人中的异类,浊世里的明珠,当真是她瞎了眼睛……
冯知玉摇摇头,话音轻淡,却有她的份量,“你们欺人太甚,真的欺人太甚了。”
第42章
冯知玉睐眼觑他, 笑了笑,语调戏谑,“外头有姿色有手段的女人叫你动心, 自小一起长起来知根知底的就叫你觉得乏味了。”
冯俊成并不辩驳, 以其他人的立场, 他此刻大概是十分不堪的,“你说得也不错, 但我本就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人, 为她动心也本不是件龌龊的事。二姐姐,我拒婚和她没有关系。”
冯俊成请来冯知玉就是为了将话说开,这家里他也不指望有除她以外的人懂他。
冯知玉见他还摆出一副头头是道的样子, 只冷哼, “今朝你为李青娥动心, 明朝还有其他更美更知冷知热的女人。”
“再美也不是她。”说到这, 冯俊成坐姿反而松弛了, “你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你此前不了解她,谈及她, 只认为她是一个女人。”
他目光缓缓落在屋外, 少不得要说两句傻话,“我与她分别五年, 五年有多长,在见到她的一刻,我才晓得五年是二十个季节,近两千个日夜。这两千个日夜里, 她再没遇到一个人, 拿真心待她。”
他这番话说得像从心坎里剖出来似的,冯知玉透过他清微淡远的双眼, 发现里面亦有星辰闪烁。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动的,还是真心不成?”她搁在桌下膝头的手不由得攥起,金戒指勒得指根发白。一时间也不知道想听到他说什么样的答案了。
“我只有过她一个女人。”
五年,从十九岁往前往后,他都只有过李青娥一个女人。
冯知玉紧盯着冯俊成,瞧见他提及她时眼瞳的温柔和坦诚,心中惊涛骇浪,翻起滔天的浪潮,带着些许微不可查的酸涩。
她总算听明白了,冯俊成还是那轮月亮,不过是照在了泥潭里,没有那么高洁,也失去了风雅的意象。却比饭粒子好太多了。
冯知玉抓起箸儿挟来酱瓜佐粥,嘴角仍旧向下,“你说说,她有什么好?能好过柳若嵋。”
冯俊成将酱瓜移到她面前,“不太好,她以前苦于生计,做过坏事。”
果不其然引得冯知玉抬首,“什么叫坏事?”
冯俊成摇摇头,替她守着秘密,“遇到我之后,她就再也没犯过事。五年前她改变了我,或许我也改变了她,再提及,反而叫她走不出当年的影子。”
冯知玉本想追根究底,见冯俊成说得堂堂正正,竟开不了口,只好道:“若嵋因你拒婚脸面都没处搁了,江宁谁不晓得你们两个是对惹人艳羡的金童玉女?虽没定亲,可落在别人眼里她就是让你给抛了,你对不起她。”
她说的是,冯俊成也从没说自己对得起柳若嵋,可一个人注定是不能对得起所有人的,要顾不上,就只有抛。
“我知道。”冯俊成故作轻松勾扯嘴角,“可你们何尝不能对她自信一些,妹妹样样拔尖,定能遇上比我更合适的。”
冯知玉冷冷瞥他,“站着说话不腰疼。要说你拒婚全然与那妇人无关我也不信,我到现在不明白你为何喜欢她。”
冯俊成见她好歹愿意丢他白眼,便晓得自己今日走对了这步棋,笑道:“说不明白的,你就当是我十九岁时一见钟情,从此再没遇上一人如她那般吧。”
倒叫冯知玉红了耳朵,“呸,说得出口!”
冯俊成松快一笑,“二姐姐,你适才说欺人太甚,可是在黄家受了什么委屈?我听闻黄瑞祥纳妾,生了一个儿子。”
“这不叫委屈,正愁膝下无子,我谢他还来不及。”
冯知玉答得极快,说的是真话,却也难免带出些咬牙切齿,“你就别管我的事了,顾好你自己,别叫我知道今天你这番话都是说了好听的,你要成了下一个黄瑞祥,我定饶不了你。”
冯俊成颔首,“今天这些话,我先只说给你听,也不要叫青娥知道,她对这世上遗憾司空见惯,时刻盘算着走,我也不想将她吓跑,还是先事事顺她。”
冯知玉听得来气,“这叫什么话?”
冯俊成不大在意似的赶赶屋外飞进来的小虫,“她还不知道我已发觉那是我的女儿。”
冯知玉狠皱了下眉毛,“是我听得不明白,还是你头脑不中用了?”
合着根本没人告诉他那小孩子是他的,只是他在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