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娥两手抓紧了他衣襟,踮起脚,去够他的唇,他却微微偏脸,回眸难过地望着她,望得她也有些难过,就好像她已无药可救。
她的确无药可救,要有一种药叫她吃了好光明正大走在他身边,哪怕长在悬崖峭壁,青娥都愿意爬上去摘。
却没有那么一种药。
他尊重珍视她,捡起她零落在地的自尊,可她宁愿他心安理得将她当个花孔雀豢养。
如此他就不必承担选择她的后果,她也不必鼓起早被打压殆尽的勇气,来和世俗宣战。
话说应天府里,黄瑞祥在外养了个小的,如今怀胎八月,被冯知玉打听来,先头一气之下回了江宁。
于是黄瑞祥不得不将事情原委与郑夫人言明,郑夫人多少高兴,她又不是黄老爷,不必替他黄家那读书人的声誉设身处地着想,她就想儿子娶个知心可心的,再生个一儿半女,夫妻和乐,共享天伦。
冯知玉即便做不到,黄家也愿意护着她正头奶奶的颜面,偏她像个斗气的公鸡,眼瞧着温顺,不知何时就要转脸叨上一口。
“那是个什么人家的女儿?多少岁数?”
“是个小门户家的小姐,现年十六,名叫月兰,家里也有几亩田产。”
郑夫人皱皱眉,以为她为难什么,却说道:“门户太小可教不出什么有涵养的女儿。”
黄瑞祥正吸气,又听她道:“不过也有一点好,小家子气没主见,待你领回家,不至于和你主屋里那位主见强的相处不来。”
黄瑞祥眼睛都亮了,不过他料想也是,郑夫人不会不向着他,“那我就将人领回来了?爹那边,娘可要替我多说说话。”
郑夫人斜睨他,“我替你说?不连带着我一起挨骂都不错了,你还是自求多福吧。那小姐姓什么叫什么?在哪儿认识的,你先都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否则我也不叫她进门。”
“孩儿都有了,哪能不给人个名分。”
“哼,就怕她家里不是什么有几亩良田的小门户,而是个花楼供人取乐的粉头!”
黄瑞祥猛一提眉,旋即堆笑,“哪儿能啊,咱们黄家是书香门第大户人家,我要真领个粉头进门,还不让我爹打死在乱棍之下。”
郑夫人眼里玩味含笑,将儿子瞧着,“是么,你可当心哩!”
要不说知子莫若母,一句话踩到痛点,那月兰当然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儿,而是个被黄瑞祥梳拢了的小妓子,家里莫说良田,就是连亲人都没有的。
黄瑞祥找了狐朋狗友帮忙买通合适的门户,就为了往人家家里硬塞个女儿,好顺理成章进他家门。
他如意算盘拨得脆生,全然不及冯知玉半点道行。
她已回到应天府来,破天荒要与黄瑞祥同吃同睡,其实早两年也是有过,但都因为几次三番的小吵大吵又各睡各的。
黄瑞祥进屋来坐了会儿,吊儿郎当架着腿喝口了茶,起身又要走,冯知玉侧坐榻上,眼睛都不抬一下,“你这又要上哪去?”
“我还出去有事,你自己睡吧。”
冯知玉掀掀眼皮,将书合上,“她身怀有孕,又快生产,是该有人陪着。”
“那是自然,我这就去了。”
冯知玉的声音轻飘飘传过来,“我晓得,你自不会因为她怀有身孕而冷落她,而去找别的女人吃酒睡觉,嗯?”
被说中,黄瑞祥浑身发毛,一抖手,转身走了出去,“睡你边上我真瘆得慌!”
冯知玉冷冷望着黄瑞祥离去的方向,眼里暗藏这五年间的积怨,轻声说道:“也就我不是个男人,要我是个男人,定然将你比下去。”
那厢里黄瑞祥跑到外宅,望了一眼月兰,这小女子一有身孕便极容易疲乏,月份大了之后,更是日夜颠倒,时刻卧床。
天没黑,她便睡了,见他来,汗津津睡眼惺忪,撑着腰杆要坐起身说话,与冯知玉一比较,要多熨帖有多熨帖。
黄瑞祥连忙爱惜地叫她躺下,坐在床沿轻声道:“我放心不下你,来将你看一眼,安心睡吧,你的事我都办妥了。”
“谢谢爷…爷,不留下么?”
“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那个。”
月兰在花楼原叫小月红,赎身后让黄瑞祥赐了这个名,十五岁刚亮相就让黄瑞祥梳拢了去,相伴一年多,也是相识相知。
月兰虽是花楼出身,却只有过黄瑞祥一个男人,故而对他十分依赖,满心满眼都是他,也信了他的话,将冯知玉当成个吃人老虎,可怜他的遭遇。
月兰侧卧在床上,虚弱地朝黄瑞祥颔首,“去吧,她一生气,又要折腾得家里鸡犬不宁。”
黄瑞祥见了月兰,身心舒畅,自然都是好话哄着,见她体贴柔顺,便又多陪了会儿。只是他刚从家跑出来,哪可能立刻回去,出去后,他上轿直奔秦淮。
今晚上他特意跑出来,是为着凑个大热闹。
秦淮附近最不缺秦楼楚馆,那些妈妈们时常就要弄出点新鲜花样,否则很快被别家冒过。今晚上群芳馆里选花魁,他就是让冯知玉捆在家里,也要想方设法金蝉脱壳。
群芳馆里姑娘们齐刷刷在台前站成一排,有的都是熟面孔了,还被推出来凑人数,不大情愿地在旁看指甲,说小话。谁又愿意做绿叶衬托中间的几朵娇花?
黄瑞祥姗姗来迟赶忙在二楼雅间落座,几个朋友看他来迟,罚了几杯,喝得黄瑞祥一下子涨红了脑袋。
“快快快,别闹我了,今儿来这群芳馆也不是为了看我啊。”
“嗳,你瞧中间那穿蓝衫的,身段模样都是最出挑的,今儿蓉妈妈就是要捧她哩!”
“是么?我瞧瞧。”
黄瑞祥挪挪屁股,面朝外张望,那门敞着,视野正正好好对准台前,虽是从上往下看的,但也瞧得清楚,那蓝衫女果真相貌不俗,肩头搭着纱衣,不时轻整云鬓,将眼睛在二层几间厢房斜扫,处处留情。
“嘶——”黄瑞祥却眉头紧蹙,往后倒了倒,“她长得叫我觉得有些面熟。”
朋友都前仰后合哈哈大笑,“是,生得美,你都觉得面熟。”